漢人、元人、高官、庶民……到了今日,哪還有什么高低貴賤之別呢?
八十余年鐵腕更迭,他們終于從草原扎根在了中原。原以為權柄在握便能長治久安,可眼前這般你死我活的境地,難道他們元人當真有違道法、失了天命?
阿娜日逼迫自己從迷惘的幻夢中清醒,再次抬頭望向府門——以為是此生最后一眼,沒想到,她竟再次見到了一個已許久不曾記起的人。
師杭想過,無論眼前景象如何,她都絕不會失態于眾。可決心是一回事,親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
花云將軍的披風護在她身上,卻過長得垂了地,成灘的污血順著披風下擺浸shi后蜿蜒而上,像絲絲吐著信子的毒蛇,牢牢將她鎖在原地。
“筠娘?”
孟開平見是她,抬手就要將她往回送。可抬手到一半,他又發覺自己手上亦沾滿了血漬,只好收手往自個兒披風上用力擦了擦。
披風唯有赤紅與玄黑兩色,無論哪一種染了血,遠看都絲毫不會顯露出來。師杭緊盯著他的右手與長劍,根本不敢將眸光移開。
初初來只略掃了一眼,滿目的腥紅加之令人作嘔的撲鼻氣味,立時便教她憶起了城破那日的慘狀。
細算起來,她也只親自目睹過那一日,往后便一直被孟開平嚴嚴實實護在府中。日子愈過愈教她恍恍惚惚,她都快以為她的枕邊人是個善惡分明之人了,可事實呢?
事實是,他于亂世手握屠刀,遇佛殺佛,遇人sharen。
孟開平不喜歡她此刻盯著自己的眼神。她投射向他的那種目光,濃濃嫌惡中還有深深淡漠。原來,無論他怎么努力討好,她都看不起她。從始至今,她都堅決地和他劃清界線。
恰如多年前高臺下的驚鴻一瞥,他只配遙望云端,而那抹彩云,絕不會被地上的爛泥所污。
于是他不敢再將手伸向她。
“為何要這般?”師杭顫聲問他,卻又不像是在乞求他的答案,語氣生硬得不帶一絲溫情,“孟開平,你當真學不會‘慈悲’二字嗎?”
孟開平張了張嘴,他想說,他sharen是為了立威平亂,這些都是必殺的。可他轉頭看了眼階下堆著的無頭尸山,竟也不敢擔保其中沒有罪不至死的人。
“好如你送我的那白狐斗篷。”師杭嘴角輕蔑道,“多稀奇的物件啊,饒是我自詡矜貴,也沒見過那般大的一張狐皮。明明拼湊而成,可看上去不光毫無瑕疵,就連古色光澤都是同一的。你將它贈與我,我拿著卻只覺渾身發冷,更不敢用。想來必得屠戮上百只白狐,方才能取這一張罷?”
“筠娘……”孟開平徹底慌了,他想上前抱她,卻被師杭退后躲開了。
雪片飄過他們之間,又打著旋兒墜落在黏膩的血水中,融后不見。
“廷徽,速隨我來。”此刻花云將軍亦收拾好了局面,他瞧著僵持不下的兩人,淺淺橫了師杭一眼,而后朝著孟開平道,“正事要緊,輕重緩急你心中有數。”
未失他所望的,孟開平果然沒有拖泥帶水。
“回府等我。”
男人并沒有多作解釋,他只留下一句話,便利落干脆地隨花云離去了。師杭仍怔怔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望著遠處的路以及白茫茫一片的雪景,什么都想了,卻也什么都沒有想出個結果來。她的腦海中一會兒空空蕩蕩,一會兒又混沌不堪。
鄱陽沒了,符光一眾也都成了叛軍。多可笑啊,這便是爹娘為她籌謀許久方才掙出的唯一一條生路。還不到一年光景,元軍竟已潰敗至此,那么,再過載呢?元軍還能奪回四分五裂的失地嗎?
師杭與符家的關系,僅限于杭宓與符光之母的閨中情誼。自兩人相繼出閣、又都隨著夫君外放后,天南地北,再難相會,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