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凡事都有個定數,淚也是輕易落不得的。她哭得厲害,惹得我也不敢常去
不堪說
,回回去了又不敢久留,生怕她傷心過頭壞了身子。”
說到這兒,師杭難免用帕子壓了壓眼角:“好容易過了三七,我瞧著令宜的病才略好些,人也漸漸有了精神。我不過是帶些她愛吃的菜式,舉手之勞算不得用心。這匣子里的珠花首飾,先前她來總愛不釋手,我知她絕不肯同我開口,不如等孝期過了我送去,也好討一討她的歡心。左不過我也不常戴了。”
令宜原先那么個愛吃愛玩的小丫頭,如今獨自悶在屋中一坐就是一整日,師杭見了實在憂心。可孟開平聽了她這一連串話,越聽越不對味。
怎么她寧可費力討旁人的歡心,也吝嗇于給他這個枕邊人多點甜頭呢?
她心里記掛著的人太多,不論遠近親疏,都要盡心盡力地對待。奈何他心里在乎的只她一個。
“你晚膳用了些什么?”孟開平轉身瞧了眼桌上擱著的一整碟酥果,擰眉道,“我見你吃的未必比她多,從前少說還用得下半碗粥,如今竟只撿幾個茶點果子糊弄起來。”
原先是不許優待她的,可自那回中毒被救后,孟開平也收斂起了擰巴脾氣,不聲不響地給師杭設了個私灶。菜式都撿她在閨中時愛吃的來,就連廚子都盡量找在師府待過的,可師杭聽說后卻百般不愿。
后來孟開平便只得折中,令軍中供菜給元帥將軍的廚子平常多做些清淡講究些的菜式,每五日便再添道紅棗蓮子羹這類甜口的滋補湯品。除此之外,但凡師杭隨口提起什么吃食,只要他得空,就愿意立時打馬去街上買來;便是實在不得空,多半也要吩咐人再費工夫跑一趟。
他向來身先士卒,與下屬同吃同住不肯奢靡浪費的,可為了她,也算是盡己所能了。
這廂,師杭聽他問起吃食,才想起青云方才送來的蝴蝶酥還未用。為免多事,她干脆隨口胡謅蒙騙道:“午間用得多了些,總覺得不大克化,晚間若再吃難免腹痛。”
說罷,她向一旁的青云使了個眼色,青云也忙應諾稱是。
可孟開平并不是個好糊弄的,他若想較真,便一定會計較到底。他不僅不信這兩人的說辭,甚至開口便要喚廚下的人來,師杭見狀趕忙阻攔道:“罷,罷!往后再不敢如此了。”
世家女子自小便尤其注重養身之道,她自知理虧,語氣低落道:“年前還常聽聞街上有受饑受寒的百姓,我平日用的已十分精細,一頓怕是足夠農家數日開銷。過往不覺,如今既覺,就該身體力行才對。”
饒是孟開平真心疼惜令宜這個小妹,也明白師杭的一片愛民之心,還是不由慍怒道:“令宜身子要緊,難道你的身子便不要緊了嗎?筠娘,這是兩回事,你不要混為一談。你憂心百姓,可你已為他們做了許多了,并非一定要同災民一般挨餓受凍才算好。就像我手下的兵士,倘若我不教他們吃飽穿暖,難道讓他們上戰場送死嗎?”
“你將粥棚變為養濟院,收容流民與殘者,還要開辦惠藥局,讓百姓都看得起大夫、開得起方子,你寫的那些政令會挽救千千萬萬人,這些都是你的功德。”
他攜著她的手,萬分肯定道:“筠娘,你也要相信我。有我在,不敢說四方皆定,但徽州一路絕不會亂象迭生。”
多美好的言語啊,恍惚間師杭都要以為他們全然是一條心了,她所想便是他所向,可事實果真如此嗎?
她望著他的眼睛,帶著幾分試探問道:“令宜同他爹爹的事,你知道么?”
他當然知道,他清楚得很。孟開平有些意外她怎么會突然問起這個,但他還是避開了師杭的眼睛沒有立刻回答。
師杭繼續追問道:“從前你總許諾,你死了,我會如何如何,可我現下想聽你說一句。有朝一日若我死了,你會如何呢?且把我當作你唯一的妻子,若我早早死了,你會為了生兒子續弦嗎?”
這問題幾乎是把孟開平架在火堆上烤,生逼得他初香薄寒出了一額頭的汗。他思來想去,并沒有很周全很漂亮的回答,于是只能干巴巴地實話實說。
“子嗣很重要。”孟開平勸她道,“筠娘,不要有這么天真的想法。大家命都不要去搏前程,難道不指望傳給子孫后代嗎?”
“令宜是姑娘家,女人在功績簿里是不作數的。沈周成還年輕,我認為他在這件事上并不過分,無可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