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說著,齊文正卻突然啞了聲。
孟開平一襲玄黑披風大步而來,他穿得肅殺,眼角眉梢卻皆是藏不住的喜色,不知碰到了怎樣喜上眉梢的大好事。
見了他,滿廳的人一瞬便止住了交談,擱下酒杯盡數起身,而在烏壓壓的男人堆里,那一抹亮色顯得尤為醒目――天水藍的云錦斗篷上繡著熠熠生輝的銀絲竹紋,身量纖長,步步生蓮,顯然是位嬌客無疑。
怪哉。不是說這棵鐵樹受了情傷,堪破紅塵了嗎?
齊文正驚奇地看了好幾眼,因風帽所遮,他看不清女子的面容,但他看得清孟開平的手扣住了女子的細腕,牽著她一路走過。不光他看見了,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看見了。
“真乃奇事也?!饼R文正頓了許久,才嘖嘖感嘆道,“廷徽,難得見你如此,不知這位姑娘是?”
是誰?呵,他剛收獲的俘虜唄。
師杭本想出言冷嘲兩句,卻被男人捏了幾下以作警告,那力道,分明是不準她此刻答話。
人在屋檐下,思及下落不明的張纓,思及尚在府中的阿弟,師杭最終還是咬牙忍了。
“思危兄,這稱呼倒喚錯了?!泵祥_平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回道,“你怕是沒見過,這位,是我未過門的夫人?!?/p>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就連師杭自己都被驚住了??擅祥_平卻很從容。他像是演練了千百遍,大大方方替她揭了風帽,請她認一認諸位同僚。
“筠娘,這位是我的義兄。”孟開平右手傾向齊文正,鄭重道,“江西一路多虧有他相伴,否則我可就無命在此了。你我理應先敬他一杯。”
在旁侍候的婢女十分有眼色地呈了酒來。孟開平右手取過,左手又遞給師杭一杯,而后一飲而盡。
師杭自小出入豪宅,赴過宮宴,可還從沒有哪一次教她如此無措過。孟開平的動作太果斷了,沒給她留半點余地,于是她只好端著那杯酒立在原地猶疑。一時間,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齊文正同樣沒想到孟開平頭一杯酒會敬給他。他們有情分,也互有爭斗,孟開平本不必如此相讓的,但他既然讓了,齊文正便不能不承這個情。
“廷徽?!饼R文正也端起了酒,客客氣氣道,“江西大勝,功在全軍,何須見外?!?/p>
說罷,他又轉向師杭:“弟妹,在下虛長廷徽幾歲,厚著臉受他一句兄長之稱。往后你便是自家妹子了,恰好我夫人亦隨在軍中,你與她可要常來常往?!?/p>
旋即,他抱拳示意,一飲而盡。
師杭被他一句“弟妹”喚得直冒冷汗,然而眼下不幸被架在這兒,臨陣脫逃怕是不成了。
其實都怪始作俑者孟開平太了解她的個性了。師杭這個人,一貫是遇強則強,吃軟不吃硬的。你若是對她疾言厲色,她定然會以牙還牙;可若是對她客氣有禮,她便無論如何也干不出下人面子的事。
孟開平將她推到了眾目睽睽之下,于是她只得默然捏著酒杯,將杯中辛辣的溫酒盡數咽下。
師杭以為這就結束了,可是遠沒有,孟開平仍牢牢牽著她一一走到同僚前。凡是廳內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教她認了個遍。
在走到撫州降將面前時,師杭能看到他們眼中明晃晃的不甘與野心,還有對她的打量與探究,可是,那又如何呢?
有孟開平在,風刀霜劍皆不堪一擊。他們再厭惡再仇恨,作為敗軍之將,此刻也只能老老實實喚她一句“元帥夫人”。
畢竟義軍的規矩是不一樣的,造反打天下,往往是一家子男女老少齊上陣。倘若師杭嫁給福晟,她所能使喚的便僅有內幃仆役并府中護衛,可在紅巾軍中,一位夫人足頂上一位將軍,堪稱元帥的左膀右臂。大多情況下,她們都有調兵遣將的資格。
到了這時候,師杭總算感受到了何謂權勢的魅力。她總算品嘗到了一絲,天下男人早已嘗過的滋味。
作為女子,根本不應該將心思全然放在容貌與出身上。例如,方才在場的所有男人都注意到了師杭的美貌,可他們不會用鑒賞臺前寶瓶、匣中珠釵似的眼光去評判她,更不會想到她是否閨儀上佳、賢惠端莊,適合為妻與否。他們在乎的,只有她在孟開平心中占幾分地位,支配得了多少話語權。
什么總管小姐、什么世家夫人,在刀槍劍戟下全如紙糊的一般。麾下沒有兵馬,再多的理想都是空談。
孟開平最開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