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他在工地、碼頭、廠房之間輾轉(zhuǎn),后來才慢慢在大城市里站穩(wěn)腳跟,如今人到中年,衣著利落,眉眼間多了幾分城里人的精氣神。
這次回來夏川,是專門為把家中老人孩子的戶口遷走做最后的手續(xù)準(zhǔn)備。
他在車上侃侃而談這些年的見聞,說到“戶口”這兩個字的時候,語氣里夾著一種不易察覺的輕快,像是終于完成了一件拖了很久的大事。
可落在夏日葵的耳朵里,卻總覺得那里面還藏著些微妙的疏離感——好像他與夏川的聯(lián)系,一刀一刀地在被割斷。
不知從哪一年開始,夏川漸漸空了,這里總有一天會變成無人村嗎?夏日葵下意識望向車窗外,盛夏的田野一片濃綠,秧苗拔節(jié)時發(fā)出的輕微脆響,被風(fēng)一層層推開,像水面漾起的波紋。
零零散散的屋頂在陽光下泛著熱光,在遠(yuǎn)處映成一排斑駁的影子。
車?yán)锏脑掝}兜了一圈,又回到了夏成美的身上。
夏二叔語重心長地嘆了口氣,仿佛終于開始操心起小輩的事情:“我說小美啊,你也別怪人家戚隊長總瞧不起你……人家好歹是治安聯(lián)防隊隊長,正科級的村干。
你自從畢業(yè)后回了夏川,一開始跟村里搞助農(nóng),后來自己搞了個什么村民自衛(wèi)隊,不倫不類的,村里那些小年輕都跟著你鬼混,整天無所事事也不是個辦法嘛。
”夏二叔的話像一只嗡嗡振翅的小蟲,繞在耳朵邊打轉(zhuǎn)。
夏成美嘴里依舊哼著小曲兒,腳下一踩油門,窗外破開的熱風(fēng)瞬間將小蟲的嗡鳴聲吹得四散。
夏二叔不察,反而越說越激動了起來,最后甩下一句話給夏成美的前半段人生蓋棺定論:“……人家是正規(guī)軍,你這頂多算個野雞隊!”夏日葵憋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夏三伏看著她微微勾起了嘴角,又轉(zhuǎn)過頭看向車窗外,沒有參與進(jìn)來。
“對了,二叔,”夏日葵接收到后視鏡中夏成美投來的目光,眨了眨眼岔開話題,“說到野雞,搬家后你之前在后山放養(yǎng)的那群走地雞怎么辦……”夏二叔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轉(zhuǎn)移走,開始絮絮叨叨自己家里搬不走的那些東西,雖然一路上仍是聒噪,但氣氛總算松快了許多。
夏成美在街口把兩人放下,臨走時將車窗打了下來,身子往外一傾朝著夏日葵喊,車子在土路和柏油路的交界處晃了晃:“夏小葵,記得幫我買一袋菜市場楊阿婆家做的蓮藕肉糯米丸子,這次可別忘了啊!”夏日葵正想回頭應(yīng)聲,手腕卻被夏三伏抓住了,頭也不回地牽著往前走去。
鎮(zhèn)上的集市在河邊老街上,從公交站口一直延伸到橋頭,街兩側(cè)擺滿了各色攤位,紅的藍(lán)的遮陽傘一排排撐開,把晌午的陽光切得零零碎碎。
人來人往,賣菜的吆喝聲、摩托車的喇叭聲、掃碼支付的提示音混在一起,熱鬧得像開了鍋。
空氣里飄著烤腸、炸油餅、鹵味和水果的味道,走兩步就能聞到新鮮的香氣。
夏日葵帶著夏三伏在人群里擠過去,先被水果攤吸引了腳步。
攤上堆著一筐筐水蜜桃,粉白相間,毛茸茸的表皮在陽光下泛著細(xì)光。
老板娘一眼就認(rèn)出了夏日葵,笑著招呼:“小葵啊,好久不見你嘞,這桃子甜得很,拿一個嘗嘗!”老板娘姓劉,是隔壁村的,丈夫走得早,家里還養(yǎng)著三個老人。
平時靠在山里種點(diǎn)應(yīng)季水果,再趕集賣賣,收益微薄,日子過得緊巴。
這種黃山桃又大又水靈,一個能賣好幾塊錢,夏日葵擺了擺手正想婉拒,一旁卻突然伸出來一只毫不客氣的手。
夏三伏一手接過老板娘遞來的桃子,低頭咬了一口,汁水順著手背滑下來,他隨手拿紙巾擦了擦:“挺甜的。
”夏日葵看了他一眼沒接話,倒是老板娘樂呵呵地抓了幾斤裝進(jìn)袋子里,嘖嘖打趣道:“這小伙子長得真俊呀……不過倒是面生,第一次來夏川吧,下次跟小葵多出來走走,咱們這兒好玩著呢!”夏日葵接過桃子,一手拎著塑料袋,一手在劉嫂連聲推拒下,眼疾手快地把收款碼從攤位邊搶了過來,拿手機(jī)滴的一掃,付錢的動作干脆利落。
夏三伏在一旁看著二人之間的動作,倒像是見了什么稀奇景象。
往前走,是賣日用品和衣服的攤位,塑料盆、涼拖、草帽都擠在一起,攤販的喇叭循環(huán)播放著促銷廣告。
幾個小孩圍著棉花糖機(jī)轉(zhuǎn)圈,手里的冰棍已經(jīng)化得滴滴答答。
走到賣冰粉涼蝦的攤位前,夏日葵停下買了兩份,一份遞給夏三伏:“熱壞了吧,離中午還早呢,先墊墊肚子。
”他接過一次性塑料碗,冰涼透過掌心沁進(jìn)皮膚,卻沒急著吃,只抬眼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像是想說什么,卻被身邊的吵鬧聲蓋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