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內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嘩嘩的雨聲,無情地嘲弄著他們連日來的心血與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
王璟昱站在陰影里,看著蕭珩緊繃的側臉,看著那幾頁被雨水和陰謀泡得軟爛的“證據”,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鄭縣丞死了,死得“干凈利落”。
他這條線,斷了。
再查下去,牽扯的將是連蕭珩這個天子親軍僉事都未必能撼動的龐然大物。
案子,只能以一只“因公殉職”的“替罪羊”草草收場。
三日后,雨過天晴,運河碼頭。
漕糧案“告破”,蕭珩奉召回京的官船即將啟錨。
碼頭上不見鄭家任何人的身影,只有幾個衙門小吏象征性地垂手恭送。
王璟昱獨自一人,立于碼頭邊的柳樹下,青衫被河風吹得獵獵作響。
蕭珩一身飛魚服,按著腰間的象牙柄短刃,緩步走來。
他臉上已不見那夜的暴怒與陰沉,恢復了慣常的冷峻,只是眼底深處,沉淀著一種看透世情的疲憊與冷冽。
“王相公,”他在王璟昱面前站定,目光掃過少年依舊挺拔卻更顯沉凝的身姿,“要走了。
”王璟昱拱手:“恭送大人。
”蕭珩望著渾濁翻涌的運河水,沉默片刻,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地送入王璟昱耳中:“這案子,在刑部的卷宗里,已經蓋棺定論了。
鄭縣丞是‘因公殉職’,身后或許還能得個哀榮。
他那些爛賬,自然有‘家仆’頂罪。
”王璟昱袖中的手悄然握緊。
“是不是覺得很可笑?很憋屈?”蕭珩轉過頭,銳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覺得這世道不公?覺得煌煌律法,不過是一張任人涂抹的紙?”王璟昱迎著他的目光,沒有回避,聲音平靜卻蘊含著力量:“我只想知道,何為公?何為法?”“問得好!”蕭珩眼中閃過一絲激賞,隨即又化為更深的冷嘲,“公?坐在龍椅上那位的心思,就是最大的公!法?不過是權衡利弊之后,畫出來給天下人看的一條線!線內,是規矩;線外,是代價。
”他拍了拍腰間的繡春刀柄,那象牙溫潤的光澤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看到這把刀了嗎?天子賜的。
它既是護身的盾,也是sharen的劍,更是…量這條線的尺!今日它能量鄭縣丞的命,來日,或許也能量量那蓮花印的主人!”他的話語帶著金戈之氣,也透著身處權力漩渦中心的殘酷清醒。
“王相公,你是個明白人,也有膽魄。
此番若非你及時報信,我那些去碼頭的兄弟,怕是要撞上人家早已備好的‘水匪’,死得不明不白。
”蕭珩的語氣緩了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誠懇,“臨走前,送你幾句話。
若真想走科舉這條路,將來立于朝堂…”他微微傾身,聲音壓得更低,如同耳語,卻重若千鈞:“莫要急著站隊,莫要輕易結黨。
天子眼中,唯有能用與不能用,可信與不可信。
結黨營私者,縱有滔天權勢,終是帝王心頭的刺!要做,就做那砥柱中流的孤臣、純臣!你的學問,你的膽識,你的脊梁骨,就是你唯一的靠山!
清流濁流,黨爭傾軋,皆是取禍之道。
守住本心,只忠于君國社稷,只依于律法綱常,哪怕一時清寒,哪怕前路荊棘,至少…能活得像個堂堂正正的人!不必像鄭縣丞,死得如此‘干凈’,如此‘體面’!河風驟起,吹動蕭珩的袍角,也吹亂了王璟昱額前的發絲。
這番話,沒有半分虛偽客套,字字句句皆是蕭珩在這詭譎官場、血腥詔獄中浸yin多年,用無數同僚的鮮血和自己的沉浮換來的肺腑之言,甚至是…血淚教訓!王璟昱深深吸了一口氣,對著蕭珩,鄭重一揖:“璟昱…受教!”蕭珩不再多言,轉身,玄色披風在風中揚起一道利落的弧線,大步踏上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