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長風原是不知父親的計劃的,祝欽風告訴陳副將,今夜的清君行動若成,兒子便可從暗處走到明處,若敗,便帶長風依附于察哈爾部,培植勢力,蠶食北境,以待他時。
然而,祝長風究竟還是得到了父親的計劃。
察哈爾五萬大軍齊發,連他都知道,朝廷和左棠邊軍又如何不知?祝長風本是無心談起此事,只擔心季靜堂仍在京城,恐生危險。
誰知這話叫陳副將大為不滿,出言譏諷道:“你不掛心自己的父親,反倒去想一個根本不把你放在心上的人?你父親他……”他止住了,只一個異樣的神色,便叫祝長風生出了疑心。
為了試探父親和陳副將的計劃,他說什么都要往京城跑,為了制止這堅決又莽撞的舉動,陳副將才不得已將全盤托出。
祝長風愣住了,他從未想過父親竟然這般大膽,在他看來,煞然清君是一件太過耐不住性子的行動。
可萬事已然和察哈爾部談妥,此時箭在弦上,便顧不得埋怨父親許多。
他偽裝作西域軍的斥候,隱去父親的名字,只說察哈爾部伙同京中要員謀反,不想左棠一聽,反倒退縮了。
“將軍,朝廷正值內憂外患,若將軍出兵輔之,大勝可望矣。
”左棠不置可否,只問:“去季丞相處的人可回來了?”小兵來報,尚未有音訊。
左棠捏緊拳頭,面色漲紅,似在思忖著什么,并不立時出兵。
他不急,他要看準形勢。
若叛軍得勝,自己便于叛軍精疲力盡,京軍強弩之末時再行攻城之舉,若京軍得勝,也得在他們耗得差不多的險勝之時再行出兵。
祝長風很不贊同左棠的思路,他甚至暗自思忖,有沒有辦法使京軍先過來找個麻煩,叫將軍交戰起來,也好祝父親一臂之力。
然而,京軍就是不來,禁軍、神捕司鐵衛,并同所有的駐京軍隊全線抵擋察哈爾部叛軍,似乎都忘了京郊還有一派左棠的軍隊。
祝長風不再幻想時局有變,不再寄希望于這個左搖右擺的左棠大將軍,到底年輕用事的他,不管不顧地闖入京都。
京都已然尸橫遍地,他和陳副將策馬踏過那些血泊,于棋盤街三進街區處遇見了季靜堂。
祝長風于馬背上看見她,勒馬停下,一切都好像瞬時回到了十年前,依然是在戰火飛紛的沙場,沒有今夜那么黑,印象里也沒有那么多血,只有黃沙、馬蹄、堆成沙包的尸體,還有躲在茅草屋里的她和他。
那時的她還是個六歲的小姑娘,穿著灰撲撲的粗葛麻衣,在一片混亂里對他又打又罵。
十年過去了,依然在戰場,靜堂長高了,變瘦了,蛻脫成一個在血泊中慌亂無依的白衣少女,渾身是血地找著方向。
那一刻,祝長風是有些恍神的,直到陶然的出現點醒了他,他才依稀記起,靜堂身邊早已有了別人。
他跟蹤了她這么久,陶然同季靜堂的關系別人不知,但祝長風卻一定是知道的。
回憶只是回憶,回憶沒有任何力量。
此刻的祝長風不管不顧地朝午門里攻去,同一時刻,靜言喝退了守衛鳳儀殿的禁軍,疾步向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