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許菘藍第一次發現女兒和雇主家的兒子在一起。
此刻,她斜靠在房間的沙發里,身上搭著一條薄毯,臉色比平時更蒼白幾分,按在小腹的手無意識地收緊,小月子的虛弱感陣陣涌來。
她視線望向窗外和程斯聿一道回來說笑親昵的女兒,心里一下就明白了。
上一次,她去給程斯聿送水果,目光不經意掃過他隨意套在腕骨上的黑色發繩,是個不起眼的小東西,一個簡單的小兔子裝飾,款式她再熟悉不過,是她買給秋杳的。
窗外,程斯聿正低頭對秋杳說著什么,少年身形挺拔,側臉在陽光下線條分明,嘴角噙著一點笑意。秋杳則仰著臉聽,眼睛彎彎的,是許菘藍很少在女兒身上看到的那種全然的放松和親昵。
……
這讓許菘藍的心驟然沉了下去。
程斯聿是程振邦唯一的兒子,而她和女兒現在不過是暫時依附于此。
就連她肚子里那個短暫意外存在過的生命,也因為她這樣的身份,因為名不正言不順,因為怕“斯聿知道了會抵觸”,被程振邦幾天前輕描淡寫地用“處理掉吧”,抹去了痕跡。
他待她是不薄。優渥的報酬,慷慨的物質,甚至在她小心翼翼提出讓秋杳轉學來港城時,他也爽快應承了。
那些偶爾流露的溫情,也曾讓異鄉漂泊,嘗盡冷暖的許菘藍有過片刻恍惚的心動。
可這份好,邊界在哪里,許菘藍一直看得分明。
——
輕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是秋杳回來了。
“媽?你怎么坐這兒,不舒服嗎?”秋杳看到母親裹著毯子,臉色不好,立刻斂了笑容,關切地走過來。
許菘藍勉強扯出一個笑,拍了拍身邊的空位:“坐會兒,杳杳,媽媽剛喝了點湯,想透透氣。你今天回來這么晚?!?/p>
“嗯,和…同學在后街買了點酥餅?!鼻镨冒ぶ?,把手里一個精致的紙袋放在茶幾上。
許菘藍的目光在那紙袋上停留了一瞬,隨即落到女兒青春洋溢的臉上。眉眼依稀能看出自己年輕時的輪廓,卻比自己當年明亮,有生氣得多,帶著一種未經磋磨的韌勁。
強烈的酸楚和愧疚涌上鼻尖,她的眼眶瞬間發熱。她錯過了秋杳的整個童年和大部分少年時光,為了生計把她留在老家。如今好不容易在身邊了,她卻連保護女兒遠離潛在傷害的能力都沒有。
“杳杳,”許菘藍的聲音干澀,她端起溫水喝了一口,斟酌著開口,“最近學習壓力大嗎?和同學們相處都還好吧?”
“挺好的,媽媽,周考成績也很不錯?!鼻镨霉怨渣c頭道。
“那就好?!痹S菘藍頓了頓,捻著毯子的邊緣,目光投向窗外修剪整齊的草坪,在尋找著措辭。
“你們這個年紀啊,心思容易懵懂??吹絻炐愕漠愋裕睦镉幸恍╇鼥V的念頭,媽是過來人,知道這很正常?!?/p>
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溫和,不要傷害到女兒的心。
秋杳的心“咯噔”一下,她開始緊張地有些無措,手指絞在了一起。
所以媽媽剛才看見了,可她和程斯聿現在其實什么也沒有明確。
見秋杳不吭聲,許菘藍又接著緩緩道,“杳杳,媽媽很理解你的心情,可是在我看來,青春期這種最不穩定最不清晰的階段,兩個人能相互喜歡、并且長久在一起的概率是沒有的,”
她的心里沉沉地落下去,語氣帶著一種過來人的疲憊和清醒:“有些東西,光覺得好,覺得心動是不夠的。人和人之間,隔著很遠的距離,不是靠一點好感就能跨過去的?!?/p>
“就像程家他們這樣的家庭,這樣的孩子,他的人生軌跡是早就鋪好的,出國深造,繼承家業,然后找他們認為適合的人結婚,接觸的都是那個圈子的人和事。”
還有一句話她沒說,她不想女兒重蹈自己的覆轍。經歷了這次懷孕流產,她比誰都清楚所謂深情在現實和利益面前有多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