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其實他并不知道,面前女孩之所以說著和她妻子相似的腔調,是因為她母親正是他的妻妹——那個二十多年前私奔到中國,被家族除名的叛逆女子。而她之所以講得慢,不是因為兒時離開故土,而是因自從九一八之后,俞家里就沒人再說過一句日語了。
“我怎么敢與她們相比。”
聽到在日本人里稱得上極露骨的恭維,女孩適時地垂眸莞爾,復又看向給自己倒酒的男人,“只是‘故鄉花依舊香’,近日總想起兒時庭院里的八重櫻,‘花屬櫻花,人惟武士’,而我在這常感孤單。”
她一邊說著,指尖在接過酒杯時,狀似不經意地差點兒觸碰到對方手腕。
男人心頭一熱,乘機就想握住女孩的柔荑:“有武士在側,不知道今夜的小姐是否仍然孤單?”
女孩卻像受驚的小山雀似的收回手,一臉羞怯地拿起餐巾擦拭著唇角:“《平家物語》有云‘武士白衣飄舞,不知緣由,卻令人愛憐,’”她頓了頓,又低下頭。“將軍,就是我見過最令人心折的武士呢。”
聽罷,伊藤眼里火光迸得更烈了些,如果前面的和歌還是東京閨秀的含蓄的話,而后面,就是西方式的表白了。
“‘若世間無櫻花,春心必靜然’,小姐也是我見過,最絢爛的春櫻。”
他再幫女孩斟滿一杯酒。相信今夜,將會是他歐洲之行里最為美好的夜晚。
可這個夜晚對于俞琬來說,卻一點也不美好。
自去年來巴黎后,她就照著絲綢商行的地址找到了溫兆祥。
那時她才從他口里知道,自“蘭計劃”情報傳到國內,重慶便對日軍計劃誘降的十多個高官與將領提前進行了控制和保護。對于他們中絕大多數,用國家大義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而對于已然暗通款曲的,則進行逮捕與ansha,避免了日軍進一步分化和削弱抗日力量。
在組織的幫助下,俞琬在巴黎第十叁區開了家小診所,爭取過上父親希望她過的獨立自由的新生活。
不過,這也不是一間普通的小診所。
除了日常看診,俞琬也會將聯絡站從各處獲取的情報藏在給特定“病人”的處方里,通過寫在上面的隱形藥水傳遞著消息。
這些信息如蛛網般由這個不起眼的節點向歐洲蔓延開去,指引著軍統潛伏于歐洲的人手精準破壞日軍的戰略物資補給線:從漢堡港日軍橡膠倉庫的深夜baozha,馬賽的軍火貨輪和泉丸在離港前沉沒,到都靈軍工廠日軍訂購的精密儀器不翼而飛
可這還是她第一次執行這樣的刺殺任務。
俞琬必須強忍著胃里的翻江倒海,才能同自己實際上的姨夫巧言令色地說那些話,她惡心那個人,惡心那個人看自己的的眼神。尤其是,當看到他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