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需要戴著假面的社交場合,約阿希姆從來都是缺席的。
空軍禮服妥帖裹著他養了半個月的傷——斷裂的肋骨已經愈合,嘴角的淤青也消了,只有右肩還留著道淺疤,是那晚那個人用拳頭砸出來的。
可當上司說這個晚宴“幾乎所有巴黎的高級軍官都會出席”時,眼前突然浮現出她低頭專注地按壓他膝蓋時,睫毛落下的影。
于是他來了,帶著精心偽裝的笑,每根發絲都梳得一絲不茍。
果然。
他站在宴會廳最邊緣的立柱旁,仿佛一個事不關己的旁觀者,直到視野里出現那抹身影。
她美得刺眼,穿著帶中國旗袍風格的黑紗裙,和雛鳥般抓著身邊男人衣角,而那人也理所當然地攬著她肩,躬身和她耳語。
她抬起頭,嘴角掛著那種他熟悉的笑,溫柔的,克制的,好像去年秋天診療室里,她對他笑一樣。
斷裂過的肋骨泛起幻痛,回憶像被撕裂的舊傷,流出淤血來。
他想起那天晚上,他和往常一樣站在公寓窗前,望著圣馬丁街53號二樓,平日這個時候,窗簾后總會亮起暖黃的燈光,映出她伏案看書的剪影。
可那晚,從華燈初上到夜闌燈滅,53號的窗戶始終漆黑一片。
他在窗前站到雙腿發麻,才意識到自己像個可悲的偷窺狂,竟連她一夜未歸都要計較。
這是第一次。
為了飛行,他鮮少喝酒,卻在那夜在儲藏室翻出了杜松子酒,喝到第三杯時,他開始數對面墻上的磚塊,第五杯時,他踉蹌著把臉貼在玻璃上,呼出一層白霧模糊視線;等到天光微亮,酒瓶見底,他癱倒在沙發上。
第二天,53號二樓又是徹夜漆黑。
他開始還能自欺欺人,也許她只是太累,早早睡下了。可當這樣的次數越來越多,多到他不得不在日歷上用紅筆一個一個圈出來時,他終于無法再騙自己了。
他漸漸愛上了酒精的妙處。
杜松子酒、威士忌、伏特加……他試過各種各樣的烈酒,最后發現還是劣質的軍用配給酒最有效——夠烈,夠嗆,能讓他忘記自己是個可悲的窺視者,日復一日守著黑洞洞的窗口。
可第二天,他依然會準時出現在她的診所。
他會換上最整潔的軍裝,噴一點古龍水掩蓋身上的酒氣,然后帶著練習過的笑容推開門,用上海話和她打招呼:“文醫生、今朝天氣蠻好伐?”
她總會抬起頭,眼睛微微一亮,他們聊法國總會的牛排,聊虹口馬場的賽馬,聊一切能讓她露出笑容的話題。
有時候,酒精的氣味還是藏不住。
“你又喝酒了?”她蹙起眉,醫生的本能讓她湊近些確認,溫熱的呼吸拂過來,“酗酒會損害神經系統,降低反應速度和專注力,這樣對你的飛行很危險。”
他反而會故意湊近些,近到能聞到她淡淡的體香,近到,如果他想,就能吻上去的距離。
“曉得了,文醫生。”他笑著答應,聲音拖得長長的,像個不聽話的弟弟在敷衍姐姐的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