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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義郡主死了!”
小鄭行色匆匆,帶來這個消息。
謝長安手一顫,剛打滿水的木桶重重掉回井中,濺起滿臉冰冷的井水,麻繩也磨過掌上凍瘡,帶來鉆心刺痛。
臘月的長安,寒意已經(jīng)侵襲到一草一木,兩人雖然換上棉衣,依舊杯水車薪,小鄭一路小跑也只是為了讓身體更暖和些,此刻不停團(tuán)手摩挲,跺腳呵氣。
“……怎么死的?”
謝長安臉色有些蒼白,不知是凍的,還是聽見消息的緣故。
“據(jù)說是被、被陛下賜死的!”小鄭的聲音更低了,幾不可聞。“那安祿山反了,消息傳到京師,陛下龍顏大怒,竟直接下令將安慶宗和榮義郡主一并、一并賜死了!”
說至最后,小鄭的語調(diào)也有些破碎顫抖。
她是見過榮義郡主的,很和善的一名少女,不因身份就對她們有所鄙薄。
而且,榮義郡主和謝長安交情頗深,小鄭才會得知此事之后,趕緊過來告知。
她本以為謝長安聽見這個消息,肯定會悲傷欲絕,卻見對方只是舍了掉在井里的木桶,緩緩靠在井邊的樹干,彎下的腰似要折斷。
“謝姐姐……”
小鄭伸手去拉謝長安的手,剛碰到就嚇一跳,她本以為自己的手已經(jīng)夠冷了,誰知謝長安的更冷,像一塊千年難化的冰,硌得她從心里寒到骨頭,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謝長安一動不動。
她在回想自己與榮義郡主的過往。
榮義郡主李漓的身世,是滿京城心知肚明又無法宣之于口的公開秘密。
十八年前,因?yàn)槲浠蒎恼_告,太子李瑛被皇帝廢黜并殺之,尚在襁褓的遺腹女就這樣在眾人遺忘的冷宮慢慢長大。天子沒有追究,不意味著她就能過得好,一個女子,又是落罪宗室,在冷宮里將會是什么處境,可想而知。
而謝長安呢,來處倒也是鐘鳴鼎食,簪纓佩玉,雖非“五姓七家”之一,祖上卻是陳郡謝氏的一支。至隋唐,謝氏已無舊日風(fēng)光,但依舊出過不少公卿名士。
作為謝家的女兒,她長大之后必是要聯(lián)姻嫁入高門,循著家族里所有女性長輩的軌跡,同樣為人主母,打理后院內(nèi)闈。
但這一切,在她未出世時,就沒了。
開元二十五年,同樣是十八年前。
由于卷入廢太子李瑛“陰結(jié)黨羽案”,謝家一族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貶職的貶職,還有一些女眷被充入掖庭,浣衣縫紉,灑掃粗使,干宮中最低賤卑微的活計(jì)。
當(dāng)時懷著身孕的謝長安母親,也成為這些罪婦犯眷里的一員。
這掖庭宮雖為關(guān)押后宮女眷所在,卻不僅僅是個冷宮,它同時也是女官居所,從看守宮苑,漿洗衣裳,乃至內(nèi)廷教導(dǎo)等都在此地,分門別類,各司其職。
牙牙學(xué)語的謝長安一路跌跌撞撞,竟也平安長大,七歲起開始當(dāng)差,成為此間一名宮女。
同病相憐的命運(yùn)讓李漓和謝長安在深宮內(nèi)走到一起,抱團(tuán)取暖。
從開元二十五年,到天寶十四年,足足十幾載的歲月。
她與李漓幾乎形影不離,早已習(xí)慣相依為命,彼此照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