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這小小的院子里,唯有顧輕音和宋夫人相對而坐。四周荒無人煙,靜謐得有些壓抑,偶爾一陣寒風吹過,吹得屋外的老梅樹簌簌作響,幾片梅花飄落進來,在地上打著旋兒。
宋夫人臉上掛著和善的笑容,熱情地招呼道:“顧姑娘,快嘗嘗我做的這些小點心,常年在那窮山谷里,做啥都很有限,跟外頭的點心比起來,我這手藝就顯得很寡淡了,你可別嫌棄。”說著,她將一盤樣式普通的小點心推到顧輕音面前。
顧輕音看著面前的點心,心中五味雜陳。在山谷里的那段日子,物資匱乏,能吃飽都算奢侈,如今面對這些點心,卻吃不出滋味。她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夫人客氣了,夫人做的吃食,總是別有一番風味。”
宋夫人看著顧輕音身上緋色官服,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驚嘆道:“原來顧姑娘是一個女官兒,真了不得!這身官服穿在姑娘身上,那叫一個英姿颯爽。”
顧輕音微微一笑,說道:“夫人過獎了,不過是做些分內(nèi)之事罷了。倒是夫人您和宋老先生,我瞧著絕非庸俗之輩。”她目光緊緊盯著宋夫人,試圖能探究到些什么。
宋夫人輕輕擺了擺手,笑道:“哎呀,我倆就是兩個老家伙,哪像姑娘你說的那樣。”她話鋒一轉(zhuǎn),饒有興致地問道:“那韓相公?聽老頭子說他可是了不得,當初看他的臉相就是個人中龍鳳。”宋夫人笑意更濃,“瞧你們這對小夫妻恩愛非常,真是羨煞旁人。”
聽著宋夫人的話,顧輕音不禁臉頰發(fā)燙,當初韓錦卿毫不避諱承認她是他的內(nèi)子,在竹林小屋里不顧傷勢,非纏著她胡天胡地,恐怕這老夫妻都聽見了……
“我和韓……相公也不過是尋常夫妻,落難到山谷,有幸得宋老先生所救。”用撒謊去承認這關系,顧輕音心里又羞又虛,她緊巧說道,“倒是夫人和宋老先生,能如此相濡以沫,那才是人人艷羨的白首之情,能給晚輩講述講述你們的故事嗎?”她臉帶艷羨看向宋夫人。
宋夫人的眼神卻飄忽起來,落進了回憶里。她想起宋定坤也曾是個很有才華的青年,會功夫,會醫(yī)術,會做各種木工,可卻因家族變故被軟禁起來不得自由。而自己,幼時因家族被牽連,淪為官婢,后被收留,與宋定坤青梅竹馬,一同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的風風雨雨。
但這些過往,她自然不能輕易說出口。她輕輕嘆了口氣,眼神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說道:“唉,我們倆啊,就是平平淡淡過了一輩子。老頭子年輕時有些本事,可也吃了不少苦。我們相互扶持,就這么走過來了。”
顧輕音見宋夫人沒有透露太多,便繼續(xù)追問:“那夫人和宋老先生是如何相識的呢?”
宋夫人剛要回答,突然話頭一轉(zhuǎn),問道:“顧姑娘和韓相公當初是怎么逃出山谷的?”
這問題看似平常,實則相當犀利。宋氏夫婦早知道山谷中的水源地是唯一可能逃脫的路徑,但機關重重,宋定坤嘗試未果,不然他們早就逃離山谷了。如今她像聊家常般提出這個問題,自然是想知道他們當初是如何做到的。
顧輕音心中一緊,她知道這個問題背后隱藏著宋夫人的目的。她微微皺了皺眉頭,說道:“我們是如常走出山谷的,難道宋夫人和宋老先生不是嗎?只是那天我們走得急,沒來得及道別。”
宋夫人輕輕一笑,說道:“是嗎?我們倒是經(jīng)歷了一番波折。你們可能不知道,你們走后不久,我們遇到一個從山上下來的將軍,想必是尋你們來了。正好,將我們帶了出去。”
顧輕音心中暗暗吃驚,她沒想到宋氏夫婦竟然是用這樣的方式逃出山谷的。即便那將軍是真的來尋他們的,但當時刺客已經(jīng)殺來,也不知道目標是他們還是宋氏夫婦,安全著想,他們還是按先前的計劃從水路逃了出去。而宋氏夫婦是被皇家囚禁的,那將軍又為何會將他們帶走?
她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說道:“原來如此,夫人和宋老先生倒是聰明。”
宋夫人見顧輕音神色未改,悠悠嘆道:“從山間的竹林,到寺廟后的槐樹小院,再到如今這間老梅舊宅……這日子,總像浮萍般飄著,連個扎根的地方都沒有……”
顧輕音也順著宋夫人的思緒,唏噓道:“夫人和宋老先生常年隱居,想必也有自己的苦衷吧?”
這對老夫妻背后的秘密,總讓人難以釋懷。他們將她囚禁于此,必定是與這秘密有關。
宋夫人輕輕抿了一口茶,說道:“顧姑娘,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奈。我們不過是想過些安穩(wěn)的日子罷了。至于其他的,我們也不想再去追究。”
顧輕音見宋夫人依然守口如瓶,心想很難從她口中套出更多信息了。
宋夫人瞧著四周,“這宅子雖然荒涼,但也有它的一番寧靜。”
茶煙裊裊,兩人的目光在霧氣中交匯,顧輕音伸手,替宋夫人斟滿茶盞,聲音低柔,“夫人若不嫌棄,改日我請夫人到京城小樓坐坐,品一品地道的貢茶。”
宋夫人接過茶盞,笑意溫和:“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