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被百合子用冰冷真相洞穿的靈魂傷疤,并未隨時間愈合,反而在尾形心底潰爛成永不結痂的暗河。書房那夜之后,他身上的冰冷愈發深重,如同披著一層由萬年寒冰鑄就的鎧甲。他依舊穿梭于權力場,眼神銳利如鷹隼,手腕強硬如鐵鉗,下頜那道縫合線在冷光下泛著無機質的金屬光澤。然而,所有見過他的人都隱隱察覺到一種變化——那股曾經驅動他如同精密殺戮機器的、冷酷而充滿生命力的執念內核,似乎被某種無形的東西抽干了,只剩下高效運轉的空殼。
西翼的那方天地,成了他刻意回避的禁區。明日子那沉默的枯萎身影,不再僅僅是他專屬戰利品的損耗,更像一面倒映著他終極失敗的魔鏡——鏡中是他無論投入多少占有欲都無法填滿的空洞。百合子的目光,帶著洞悉一切的憐憫與冰冷的疏離,每一次不經意的擦肩,都像冰錐刺在他潰爛的傷口上。
他從未放棄他的執念。明日子必須留在他身邊,如同鐵律刻在骨髓里。然而,“留下”的方式,那層名為“絕對占有”的光環,在那個暴烈的雨夜后,在百合子回廊上的致命審判后,已被殘酷地揭開了虛妄的表皮。留下一個軀殼?一個連靈魂之光都為他徹底熄滅的、行尸走肉的軀殼?那不是他尾形百之助的勝利勛章,那是刻在他掌控版圖上的恥辱烙印
是明日子與百合子合謀獻上的、嘲笑他尾形百之助永遠無法真正占據一個鮮活靈魂的祭品
這個認知像淬毒的腐蝕劑日夜啃噬他引以為傲的意志。絕望的暗流在冰冷的鎧甲下翻涌,幾欲將他引以為傲的理智和算計架構徹底沖垮。就在那壓抑的、瀕臨崩毀的臨界點——
一日黃昏,暮色如血,染紅了寂靜的回廊。明日子獨自立在廊下,背影對著庭院里逐漸黯淡的枯山水。夕陽的余暉勾勒出她單薄得驚人的輪廓,瘦削的肩胛骨在薄衣下嶙峋地突起。那份浸透骨髓的孤寂與抗拒,比任何激烈的抗爭都更能刺痛尾形扭曲的靈魂。
尾形百之助的腳步聲自身后響起,沉穩,沉重,每一步都如同踏碎腳下的冰面。他沒有刻意隱藏氣息,沉重的壓迫感如同實質的冰風暴,瞬間席卷了廊下的空間。
明日子沒有回頭,身體卻在瞬間繃緊,如同受驚的刺猬豎起了所有的尖刺。僵硬的背脊無聲地訴說著無聲的戒備與絕望的距離感。
尾形停在她身后一步之遙。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將她完全吞噬。空氣凝固得如同鉛塊。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強制命令或宣示主權。他那雙銳利如刀鋒的眼睛,此刻也蒙上了一層看不透的、混沌的疲憊薄霧。下頜那道縫合疤痕在血紅的夕照下,如一道無法愈合的古老詛咒。
漫長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在兩人之間蔓延。回廊深處傳來老管家低聲催促準備的指令,遙遠得像是另一個世界的聲音。
終于。
一個極其艱澀的、如同生銹的鐵片在冰冷石壁上緩緩刮擦的聲音,從尾形緊抿的唇縫間艱難地擠了出來:
“你……”
聲音很低,嘶啞得不像他的。
開了個頭,卻仿佛被無形的鎖鏈緊緊扼住喉嚨,再也發不出第二個音節。
明日子的背脊僵硬得如同石刻。
尾形猛地閉上了眼睛
又猛地睜開
那雙深潭般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像是在與自己體內某種瘋狂撕裂著他的根本意志進行著最慘烈的搏斗
下頜兩側的疤痕在殘陽下劇烈地、肉眼可見地扭曲緊繃起來,皮膚下的縫合線如同瀕臨斷裂的弓弦般繃得吱嘎作響
這個極其細微的生理反應,暴露了他內心足以焚毀理智的巨浪
“你……”
他猛地深吸一口氣,如同要在瞬間汲取所有的空氣來支撐那即將崩潰的意志
再開口時,聲音如同從被冰封的喉嚨深處硬生生撕扯而出,帶著一種近乎自毀般的、強行壓抑著所有風暴的、令人心悸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