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在謝府西廂房里,就著燭火把藍布包打開的時候,窗外的更漏剛剛敲完三更。
謝靈筠偷來的那本賬冊就放在桌上,透著一股冷冷的光。
這時候,丫鬟輕聲說:“蘇小姐來了。”
顧昭就抬眼往門口看。
只見門簾一挑,蘇小棠就進來了。
這姑娘瘦瘦的,但是眉峰就像用刀刻出來的一樣,特別有型。
上次在蘇記織坊的時候,顧昭看見她幫著父親對賬,那算盤珠子打得噼里啪啦的,比更夫敲梆子的聲音都要響。
蘇小棠直接就在顧昭對面坐下了,手指下意識地在腰間的銀算盤上摸來摸去。這個銀算盤可是她從十二歲開始管賬的一個憑證呢。
顧昭把謝靈筠給他的賬冊拿出來,又把從蘇記抄來的真實貨單也攤開,然后對蘇小棠說:“從明天開始啊,你在織坊做兩本賬。明面上的賬呢,就按照以前的數(shù)量少報三成,暗賬就記真實的數(shù)目。”
說著,他還指著謝府賬冊上“福興號”的提貨記錄說,“等那些胥吏來查的時候,你就故意讓他們看到明賬。”
蘇小棠的手指本來在算盤上動著呢,這時候就停住了,眼睛的尾角微微往上挑了挑,說:“他們就是想抓住把柄,好勒索銀子。可是要是事情鬧大了……”
顧昭就說:“鬧大才是我想要的呢。”
“你爹被人逼著低價把綢子賣給福興號,福興號再轉(zhuǎn)手賣給那些官商,這中間的差價都進了誰的腰包啊?”
說完,他還敲了敲謝府賬冊里寫著“溫體仁生辰賀禮”
“咱要做的呢,就是讓那些像老鼠一樣的家伙自己露出馬腳來。”
蘇小棠冷不丁就笑了,手里的銀算盤在掌心轉(zhuǎn)了一圈,說:“我爹老是念叨,干咱們這行啊,水比運河都深呢。顧公子你呀,倒像是一塊能破冰的石頭。”
站起身來說:“明天早上我就讓伙計在庫房留半車沒登記的杭綢,那些查庫房的小吏就愛翻旮旯角落。”
過了三天,卯時的時候,蘇州府的衙役敲著銅鑼,一下子就沖進了蘇記織坊。
這時候呢,顧昭正蹲在染缸旁邊,看蘇小棠染靛藍。
染匠拿著木槌“咚咚咚”地敲著染布,衙役的喊叫聲就像突然有塊破布塞進耳朵里似的:“蘇記私藏稅銀!奉吳推官的命令查封!”
蘇小棠的手在染缸里停了一下,指尖上染著的藍色順著指縫滴到缸里,缸里的水就蕩起一圈臟乎乎的漣漪。
顧昭站起來的時候,拍了拍染匠的肩膀說:“張叔,去把曬布場的賬本拿過來。”
領頭的皂隸劉三橫著棍子想阻攔,顧昭“嘩啦”一下倒出一堆蓋著福興號紅印的提貨單,說道:“劉班頭,你這是要查稅嗎?你先瞅瞅這個——蘇記在三月的時候往福興號送了三百匹杭綢呢,可明面上的賬卻只記了一百匹。”
接著他又把謝靈筠偷來的賬冊展開,“再看看謝府的賬,同一時期收了福興號兩千兩銀子,寫的備注是‘代蘇記繳稅’。”
劉三的臉一下子就變得煞白,額角的汗順著他那絡腮胡直往下流。
在旁邊圍觀的織戶們開始小聲嘀咕起來,這時候,一個圍著粗布圍裙的老婦人突然擠到前面來,說道:“去年啊,我家織了五十匹綢子,那些個胥吏非說我少報了二十匹,硬是逼得我賣了半畝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