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城自記事兒起,就知道自己是馬伕的兒子,然而他對他的馬伕爹也沒什么印象——皆因他出生不久,母親生病去世,家里的薄田薄產也幾乎消耗殆盡。爹爹馬金陽便拋下他由祖父祖母照顧,只身一人去了繁華喧囂的西安府,給一大戶人家做了馬伕。雖說一年難得見一次面,靠著時常捎回來的銀錢物資,卻也讓日子沒那么拮據難熬。
到得玉城十四歲時,祖父祖母也相繼去世,馬金陽便接了玉城來到西安一起生活。
上次見面還是前年,而此時出現在眼前的兩父子竟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玉城看著眼前的爹,卻絲毫聯想不到馬伕二字!
首先,馬金陽雖衣著簡樸,但卻干干凈凈、清清爽爽,也沒有一絲絲馬糞或者草料的腐臭味兒。
其次,馬金陽是典型的綏德漢子樣貌:皮膚微黑,五官棱角分明如刀刻劃;身材中等筆直、細腰乍背;一雙手臂露出衣袖,筋肉結實,青筋虬裂。看起來更像是個護衛,而非馬伕,或者農夫。
按年紀來說,馬金陽今年三十出頭,除了一雙展翅欲飛的丹鳳眼角有兩道細紋,根本看不出任何的歲月痕跡。從相貌上來說,玉城覺得自己既像爹,又不太像爹——同樣的濃密的眉毛、丹鳳飛眼和高挺的鼻梁,但眉眼間流出的媚絲和豐潤的紅唇可能更像他的母親。
父子相見,并未有大悲大喜,馬金陽只是拿過玉城手里簡單的包袱,“走,先回家吃飯!”便前面帶路。玉城也就默默地跟在身后,一邊走一邊看著這繁華漸欲迷人眼的西安府。
“這邊是開元寺,這邊是騾馬市,這條大街就是東大街。。。”玉城聽著爹爹三言兩語的介紹,卻絲毫沒有留在腦子里,只是滿眼的奇人異士、花團錦繡,四處飄香。
從東大街的一條小巷走進去,再一轉兩轉就到了一個僻靜的獨門獨院,“到家了!”
進得小院,一棵柿子樹,一口水井,一間正房一間廂房。
“你跟我吃住就在廂房,正房你沒事不要進。你先自己打水洗個澡,我給你做飯。”馬金陽把包袱放下,就開始在廚房忙活了。
玉城自小生活在綏德老家,茅草屋、籬笆墻,
馬金陽收拾完走出院子,此刻夕陽正艷,柿子樹灑下斜影,玉城坐在井沿兒上,切好了西瓜等爹爹走過來,遞上了一大塊。
馬金陽接了西瓜坐下,咬上一大口,冰涼甜美的西瓜汁就要順著嘴流下來,說道:“今晚你好好睡一覺,明日我帶你去四處逛逛,再給你做幾身新衣裳。”
玉城邊吃邊點頭,覺得他今后的日子也恰似這西瓜一樣蜜心甜口,他心里興奮,卻知爹爹只是看起來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但感受的到爹爹是真心疼愛他這個兒子的,所以也只是話不多說。畢竟來日方長,也不急在這一刻。
兩父子隨意聊了一些之前跟祖父祖母生活的瑣事,忽然玉城想起一個問題:“爹,你不是馬伕嗎?怎么家里一匹馬都沒有呢?”
馬金陽怔了一下,忽聽得房后有一聲清脆的鈴鐺響,便趕緊起身走去。
不一刻,馬金陽帶了一個香艷華貴的婦人從正房走出來。只見那婦人鬢發如云輕挽,插了兩根鑲了紅寶石的金簪,身上也是一襲大紅,繡著玫瑰、響著環佩。玉城也不懂是什么料子,只覺得輕飄似云、凝艷如霞、馨香襲人。料子下玲瓏浮凸,豐滿滑膩,步搖生姿。
玉城也不懂如何稱呼,那婦人先笑呵呵的開了口:“這就是城哥兒啊!真的是跟你年輕時一模一樣呢!不對,比你年輕時還俊些!”
馬金陽趕緊接過話來:“這是爹的東家,咱們家能有今天,全靠著東家一直照拂,趕緊給東家磕頭!”
玉城趕忙跳起身,一個頭就扎了下去,磕地有聲。
婦人趕忙扶起孩子,笑著說:“快別這么客氣,我跟你們都是同鄉,你爹他們都叫我蘭姐,你就叫我蘭姨吧!”
“蘭姨好!蘭姨吃瓜嗎?”說著玉城就撿了一大塊遞過去。
“好孩子,蘭姨不吃了,蘭姨剛剛吃過飯。聽你爹說你今天過來,特地過來看看你,給你帶個見面禮。”說著遞過來一個包袱,“這是兩個小香袋,里邊有個小金錠,這是兩套衣服和一雙鞋,問你爹你現在的身量如何,他說他也不知道,我就按著咱們這邊西安府的半大小子的身量幫你買的。你且先試試,不合適的話,我明天找人給你換。這還有兩包點心,你們都嘗嘗!”
玉城捧著一包東西,不住口地謝謝蘭姨,馬金陽也是不住地致謝:“蘭姐破費了!蘭姐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