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滿傷痕的銀甲與白色天衣被血水染紅,斑駁的血漬新舊重疊,面前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剛被尋回來的尸體,大部分都是他認得的,是同為火行軍的將士。
甚至,還有他的親生父兄。
那張本該熟悉萬分的面孔因為死亡而變得可怖。僵冷的血肉聳拉在骨架上,失去光彩的渾濁眼睛大睜著瞪視他,干裂的紫黑色嘴唇張開著,好像在無聲地吶喊著什么。
他從父親眼里看不到自己的模樣了,只能看到頭頂那片同樣混沌陰暗的天空。漆黑如墓地般壓在頭頂,也壓在他們因為失去主帥而焦惶不安的心里,沉重到讓人喘不過氣。
此時正是他們與魔族交戰的間歇時刻,沒有任何多余的時間可以留給他們用作悼念。
他聽到周圍幾個雖有負傷但仍然戰意未消的將領們,正在急切商討該臨時選擇誰來頂替主帥的位置,以迎接隨時可能到來的魔族反撲。
在他們心中,若單論智謀與武藝,這位老統領的兒子無疑是最合適的??伤^年輕,恐怕難以在這樣的危急時刻承擔起指揮全局甚至反敗為勝的重任。
他沉默地聽著,忽然注意到一縷黯淡的紅色,從父親至死仍然蜷握著的手指縫隙中透露出來。
他心中略微動了動,伸手將它拉扯出來,展開在眼前。
那是來自火行軍軍旗上的圖騰,一朵鮮艷怒放的紅蓮,火焰般肆意燃燒在殘破不堪的布料上。
也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父親仍不愿意屈服,更不愿意看到那朵象征著整個火行軍意志與太若靈族的紅蓮花被魔族撕碎,只能被迫凋零于沾滿血污的塵土中,被肆意踐踏,所以才會用盡最后一點力氣來護住它。
那些凝固在蓮花上的血跡早已干涸,任憑他怎么觸碰也找不到半點昔日父親掌心中的溫度。那雙牽過抱過他無數次的手如今留下的也只有冰冷,如同戰場上敵人揮舞過來的刀劍般鋒利,直直刺入他的心口,留下一道將會永遠疼痛淌血的傷痕。
這時候,他聽到了一陣錚然欲裂的號角聲從遠處傳來,那是敵軍出動的標志。緊接著,不斷升騰而起的濃重魔氣迅速聚集成一道屏障,一個活著的致命深淵。
他們從群山背后籠罩而來,將山脊線壓碎,吞沒掉一切可視之物。凡是被煙霧沾染到的植物與河流,全都在頃刻間便化作一堆烏黑腐臭的殘骸,連空氣里都是那種濃烈的陰寒氣息。
“少主。”他聽到有人這么叫自己,沙啞的嗓音中有難以掩飾的絕望,“我們得再次撤退了?!?/p>
是這樣嗎?
他回頭,看到身后遙遠處的天際線邊,不知何時忽然泛出一絲艷色如玫瑰般的霞光。
那是太若靈族所在的方向,每日朝霞與晚霞誕生的地方,還有無數同族們賴以生存的家園。
他們已經不能再后退了。
“少主……”又一個人叫了他一聲,隱隱帶著哀求。
毫無遲疑地將視線從那絲光輝中收抽回來,他將手里繪有紅蓮帶著血的布縷扎在臂間,抬起來的面孔上,并無半點因目睹至親戰死而流露出的悲痛,清黑如墨的眼瞳中滿是令人詫異的冷靜沉著:“所有將領聽令,即刻向朝暮林分散退行。”
“少主的意思是……”
“魔族的這種攻勢,只有當他們全部集結起來的時候才能發動。而朝暮林是異族生靈難以深入的禁制之地,他們若是想要在我們退行至朝暮林之前截殺我們,勢必也會分散追趕。但這里是我們所熟悉的領地,所以我們必須在他們追上來之前,占據所有的地形制勝點?!?/p>
“末將明白了……少主是想以退為餌,分散他們的兵力奪取主動權,然后再讓我們以地形優勢進行逐個擊破??墒牵ё逑騺斫苹珶o比,他們若是追擊上來卻并不上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