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夜杜瑤山便在書房睡了,次日一早又回衙門去。紫袖托他照料白霜,自己便向五龍觀去,順手把白霜做好的魚也都帶上了。進(jìn)得觀來,果見吳錦一在那里掄叉練功,袍子脫在一邊,xiong毛在晨風(fēng)中威武飛揚(yáng)。紫袖跟在小兄弟后頭囑咐道:“看看這魚若還吃得,熱透了再吃。昨晚白霜做的……”吳錦一見了便招手道:“休在那里絮叨,老漢一般,快下場來打!”紫袖只說:“吳大哥,我來打聽件事。”
吳錦一拎上叉,拖著他往廳上去,問道:“你來打聽的,除了魔教,也沒別的了。又聽說了甚么?”紫袖便道:“前不久的一樁案子,有點蹊蹺。”二人說起那失了胎兒的尸骨,廳內(nèi)早有幾人聽見,便圍了上來。
有一人道:“殷兄弟,那胎兒果真是李氏咽氣之后取出來的?”紫袖剛搖頭,又有個青年上來,穿一件汗布背心,雙臂文著兩條青龍,大著嗓門道:“我上次就說了,魔教吃人肉的,這可不是被魔教掘出來的么?”紫袖便問:“吃……吃也該當(dāng)挑活的罷?誰還去地下掘出來那個……”
這時有人推門進(jìn)來,說道:“魔教要的便是胎兒、嬰兒,興許有煉化之術(shù),為修魔功,不計生死。”
紫袖聽這聲音有些懶懶的,略覺熟悉,循聲望去,見一個青年進(jìn)了來,穿著淺薔薇色的衫子,看著有些困倦,朝自己一點頭。吳錦一便道:“老三倒是對這些聽說得多,你細(xì)細(xì)地說。”
紫袖打量這位“老三”,忽然驚道:“你是……那個,三哥?”那青年也一愣,拍手笑道:“昨兒晚上原來是你?哎呀這可巧了!”兩人相視尬笑。吳錦一忙問:“你們昨晚做甚么了?”忽然怒道,“老三!你……”便要跳起來打。
那青年連忙搖手道:“你切莫亂說話,這位壯士,啊不,小兄弟功夫好得很,我們只是……”看著吳錦一朝自己越走越近,不禁繞著大廳跑了起來,邊跑邊喊,“兄弟!兄弟你豈能坐視不管?你快說話啊!趕緊說昨晚就是動手過了兩招!”紫袖看得一頭霧水,忙起來去拉吳錦一道:“吳大哥別打,我贏了他的。”
吳錦一氣鼓鼓地看著他問:“你們?yōu)樯趺磩邮郑俊弊闲涞溃骸熬汀谙镒永铩眲傄f他抱著白霜,卻見那青年在吳錦一身后對自己拼命打手勢,又抹脖子翻白眼的,便吞了幾個字道,“……巷子太黑,我們撞上,就過了兩掌……”那青年松一口氣,連忙對他比了個大拇指,又擦了擦額頭的汗。吳錦一皺著眉問:“當(dāng)真?”紫袖忍著笑道:“怎么不真?早知道是這里的兄弟,我也就認(rèn)一認(rèn)了。”
吳錦一這才作罷,沖那青年道:“不爭氣的,滾過來!”又朝紫袖說,“這是舍弟,叫吳錦三,前陣子沒在觀里。”紫袖看吳錦三也是二十多歲模樣,一張面孔算是秀氣,也不甚黑,跟吳錦一長相迥異,聽聞此言甚是意外,忙道:“大哥和……和三哥竟是親兄弟么?”吳錦一道:“正是,我兄弟三人,娘老子圖省事,取名字就按一二三排下來的,如今老二去了北方浪蕩。這老三,不知哪里的毛病,就喜歡對男人動手動腳,你防著他些。”說著橫了吳錦三一眼。
吳錦三哭喪著臉道:“我也挑的。他又不白嫩……”卻在吳錦一的逼視下閉緊了嘴。紫袖哭笑不得,畢竟昨晚打了他,忙對吳錦三賠罪。吳錦三一把拉住他,眼角瞥見吳錦一的手像是要抬起來,忙速速放開道:“受兄弟恩惠了,這事揭過不提。聽你方才在說魔教的事?”
紫袖接著他最初的話頭道:“魔教練功的事,還請三哥多說些。”吳錦三便道:“我在外頭聽人說起,西南有大雪山,便是魔教發(fā)源之地。也有多事的人上去探過,都是些斷壁殘垣,想是許多年前便挪走了,如今不知藏在哪里。他教中有許多邪門功法,有的以血為引,有的便需人命。那等吃人喝血的話,我是不信的,若說練功,倒有些可信之處。只是這等缺德喪門之事,其中細(xì)枝末節(jié),卻不是我等隨意便能探聽的了。”
紫袖便問:“我當(dāng)夜見到的人都蒙著臉,三哥可知他們平日也都蒙面么?”吳錦三癱在椅子上道:“我聽說,魔教頭些年出沒過幾次,都戴面具,個個都是一般模樣,旁人也分不出是誰,更沒見過面具之下的真面目。”
紫袖一個激靈,忙問:“甚么面具?”吳錦三道:“這我怎么曉得?似乎是個獅子還是老虎的,還有人說是鬼臉。”紫袖低低叫道:“是雙角鬼獅!”吳錦三聽了便跳起來向他湊,要打探細(xì)節(jié)。
紫袖卻在琢磨練功的事,皺著眉頭道:“要說拿胎兒練功……魔教取凌云劍譜和劍,也是為了練功么?我?guī)熓逭f,敝派和魔教并無甚么冤仇。”吳錦三點著頭道:“你是凌云派的。魔教要你們的劍法……”他看了看紫袖的臉色,謹(jǐn)慎地說,“用處應(yīng)當(dāng)不大罷。”
身旁眾人便有的輕輕笑起來,吳錦一看紫袖一臉茫然,便道:“兄弟,你們算是正道宗派,魔教如此行事,哪里肯練。況且……恕我直言,貴派源遠(yuǎn)流長,弟子眾多,看你的身手就知道,比我們這等草臺班子自是強(qiáng)出千萬倍不止。只是貴派中等閑武功卻坐不上江湖最前頭的幾號交椅。近年來是趕上有你太師父鳳老前輩,及你師父展大俠,這個武運(yùn)才比從前昌隆了些。”
紫袖一呆,他只以為凌云派已算是極有名極高強(qiáng)的,從未考量過這些事,此時聽人拿來比較,竟然一無所知,便問:“那……那我?guī)煾改茉诮诺绞裁次恢茫俊?/p>
吳錦三便道:“尊師凌云劍法造詣頗深,已算是一流高手,這沒得說;只是細(xì)論起來,卻尚未入得頂尖高手之列。”紫袖愕然道:“甚么?頂尖高手是什么模樣,竟比我?guī)煾高€厲害么?”
吳錦一笑道:“天下武功出少林,少林寺那幫老和尚,雖動不動就練上幾十年,如今卻超然物外,從不出來輕易打人的,先不算他們;光說我見過的,中露山胡不歸道長,許多年前京城的素墨大師,那都是出神入化的身手。至于我沒見過的,沒十個總也得有上八個。”
旁邊幫眾有人說道:“還有喬木莊的方莊主,我曾見過他空手劈巨巖。”又有人道:“方莊主怎能是頂尖高手?若是他有老爹,說不定尚能算得。你瞧流泉山的景行門也是一流大派了,那掌門與喬木莊結(jié)過梁子,兩人交手也是不分勝負(fù)。”頭一人便道:“若是兩個頂尖高手對打,打不出輸贏也常見啊。”
吳錦三道:“說起喬木莊姓方的……我曾在京城見過一個蒙面人,白布包頭,只露出雙目,又高又瘦,看著甚是年輕。像是他的同伴和方莊主對上了,不知吃了虧沒有,那蒙面人不說話,上前就抓。方莊主必定也算是一流了,且亮了兵刃,只被他赤手空拳便制住,動彈不得。在場諸人,沒人看得出那人的路數(shù),他們又去得甚快,只不知他是誰。”
那幫眾便嘆道:“竟這般輕易便拿住方莊主么?這人豈不是強(qiáng)出許多了。要這樣說,方莊主著實算不得頂尖。”吳錦一道:“他同伴長甚么模樣?”吳錦三卻支吾著說:“我在樓上吃酒,看不真切。”吳錦一“哼”地一聲。
紫袖被這一席話說得懵了,他平素也對這些幫派名家有所耳聞,如今聽他們一比,才知高手尚有一流、頂尖之分,原來高手之上,另有更高之境;凌云派雖有名氣,卻并非自己以為的那樣獨領(lǐng)風(fēng)騷,委實天外有天——自己在凌云山時,又哪里關(guān)心過這些事情?不由想到那些小小年紀(jì)便出來歷練的少年,喃喃道:“我真是蠢材,從前怎不多跟我?guī)煾傅教幦タ纯础惨挥纾^天,竟然狹隘到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