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山洞,暴雨去得利落,夜空清朗,月色甚明,展畫屏背著竹筐和劍,紫袖拉著他的手,裹著他的外袍,踩著陣陣蟲鳴,拖泥帶水地走,又看看天空道:“這里星這樣少?!?/p>
展畫屏足尖在草中一撥,幾點螢火飄舞起來,是幾頭小小飛蟲,從身畔繞過,進了樹叢。紫袖笑道:“星星動了?!闭巩嬈恋溃骸芭履憧床磺澹o你照路來了?!?/p>
紫袖握緊他的手,輕聲問:“我殺了你教里的人,耽誤事么?”展畫屏道:“原本不用死,自找的。花有盡身上帶了一封信,比他要緊,我已拿了?!弊闲湎肫鸾疱e春瞧見展畫屏半夜里出寨來的事,此時也明白了,便道:“我本該想到的,你到這里來,必然也有教中的事要做?!庇洲D念道,“你那時問嘉魚,寨里小孩出去玩甚么的,與這個有關罷?”
展畫屏做出意外表情道:“不得了,明察秋毫。”紫袖笑道:“你從沒說過那樣的話,我自然留心。是甚么事?”展畫屏道:“本座要將他們寨里小孩挨個兒吃了,怕回不來,吃不飽?!弊闲湮Γ骸跋拐f!你拾到我這些年,也沒見吃。”
“那怎么能吃,”展畫屏一臉高深莫測,“吃下肚里,我徒弟見不到師父,是要哭的?!薄安挪荒?,”紫袖心里快活,故意說,“見不到師父,自然想不起你來?!?/p>
“是么?!闭巩嬈梁鋈磺辶饲迳ぷ?,開口誦道,“九月初十,練劍傷了手肘,你教的招式我都喜歡,拼命也要練熟。臘月十八,我見過你剝橘子,模樣好看。正月廿二,夢見親你的臉,夜里醒了睡不著……”
“嗯?”紫袖乍一聽還有些茫然,聽了兩句腦門一炸,頓時大叫出來,“哎?!我的《寄展獠書》!”他說的每一句,都是自己寫在那本冊子里的私房話,此時被一字一字抑揚頓挫念出來,聽在耳朵里,簡直像被剝光了示眾;看他還在念個不停,當下又驚又羞,滿臉通紅跳起來去捂他的嘴。
展畫屏側頭避開,仍面色肅然,如誦佛經般念道:“臘月二十,飯又糊了,想必你也不懂,因此不曾教,待我煮給你吃。二月初四,山上還冷,你該穿……”
“別念啦!”紫袖撕不著他的嘴,蹦得老高怒道,“你怎么拿到的?!你拾破爛!你搶的!你偷……就是你偷的罷!”嚷出這句,霎時兩眼賊亮,“你必定干得出這種事來!當時是你偷我東西!是不是!你偷我的……偷我的冊子!”
展畫屏腳下不停,只斜眼睨著他,涼涼地說:“展獠……是誰?。俊?/p>
紫袖想到那冊子被他全看過了,臊得恨不能立時鉆進地縫里,又忍不住要笑,天人交戰一番終于笑起來:“起得很好罷?嘿嘿嘿嘿……”笑著仍覺丟臉,拉起袍子來蓋。
展畫屏扯開袍子,捏著他后脖子道:“整天把飯燒糊,你下山頭半個月是不是沒吃飽過?”“哪里話!”紫袖不屑道,“小爺還需要自己燒飯?排隊給送飯的人都打破頭了。”邊走邊拖著展畫屏,“還給我罷……你還給我??!”
展畫屏面無表情道:“你休想?!?/p>
紫袖干脆躍起來整個人掛在他肩上,雙腿一盤,搬著他晃道:“那是我寫的,你留著做甚么???還讀上癮了?”展畫屏隨他亂動,抬起手來環住了他的腰。
紫袖騎得穩了,見他不說話,更是張牙舞爪地嚷道:“你偷偷看的罷?嗯?”嘖嘖兩聲,夸張地說,“是不是珍而重之地收藏起來了?是不是絕不肯讓旁人看一眼了?是不是夜深人靜、孤枕難眠、輾轉反側、心痛難當的時候,就取出來一頁頁一行行一個字一個字地翻,看了太多次所以都背得滾瓜爛熟了?”
展畫屏說:“是。”
紫袖忽然啞了。
月色那樣干凈。他看著展畫屏平靜的側臉,忽然有些鼻酸,摟住了他的脖子,弓著背把臉埋在他的肩上,像小時候一樣,猴子般盤著他。展畫屏把他往身前抱了抱,絲毫不在意這點分量,就這么走著,散步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