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試結束之后,貢院后頭的閣樓里人頭攢動,衙役們將兩座閣樓打掃干凈,一座外頭一些的貼上“外簾”,供閱卷時候存放考生們的試卷,一座緊里一些的貼上“內簾”,供閱卷官在里面閱判文章。
考生們的卷子不能直接交給閱卷官——閱卷官有同考官,也有當地進士出身的官員,還要先經過書吏彌封、謄錄、對讀等各種處理,彌封,即是將試卷彌封糊名,先把考生的姓名隱去,謄錄是將考生的“墨卷”由專門的書吏照著用紅色的筆抄一遍,這些謄抄下來的卷子稱為“朱卷”,對讀呢則是抄完之后還要再核對朱卷與考生本人的墨卷是否一致。
這是一項極細致的工作,每經過一道程序,書吏都會在相應位置寫下自己的名字表示負責地說這工作沒出錯誤。
謄錄完,考生們的墨卷存外簾由知府調派府兵看管,朱卷則送給內簾之閱卷官。閱卷官分頭閱卷,并將自己選中的試卷加圈加評語放在右手邊,等著判閱完推薦給主考官,這叫做“薦卷”。而去取排名之權衡,最后全看主考官。對未被推薦的試卷,主考官翻一翻過目一遍,以防遺珠之憾。對于“落卷”,則分別由同考、主考官加上簡短的批語,寫下為什么沒有被錄取。
等到閱卷完畢,放榜之前,知府大人從外簾調取墨卷,經過再次與閱判完畢的朱卷核對無誤后,才能拆開墨卷的糊名,看到考生姓名,然后在榜上寫名次。
秦州府閱卷的工作繁重但進展有序。
……
晌午過不多久,到祿縣的馬廄還馬時,趙蟾桂騎的毛驢對著他就是一通狂叫:“啊呃——啊呃——”
路上他快馬加鞭跑在前頭,趙蟾桂騎著驢子拼命追趕,把個驢累得直翻白眼,心中怨懟。
沈持走過來摸摸它的頭:“對不住了驢兄。”毛驢叫得更大聲,顯然不肯原諒他。
沈持笑了笑,故意對它露出殺氣騰騰的眼神:“聽說驢肉火燒不錯,好吃,不如殺了它吃肉,趙大哥再買一匹馬騎。”
毛驢立刻噤聲不叫,它將一張驢臉藏到趙蟾桂身后,不敢去看沈持。
“乖,舉人老爺和你玩笑呢,”趙蟾桂撫著他心愛的小毛驢:“不怕不怕。”
沈持:“快回家吧趙兄,先替我給趙秀才帶個好,過幾天再去看他。”
毛驢用嘴拽著趙蟾桂,一刻不敢多呆,速速離開沈閻王。
沈持大笑,心情轉為大好。
笑聲未落,他身后傳來個幽幽的聲音:“你饞了?想吃驢肉火燒?”
一回頭是裴惟這個老六。現在該叫他裴秀才了。他穿一襲當朝生員的襕衫,身姿挺拔,用一根青玉簪子挽著發髻,腰間掛著鵝黃色的香囊,一塊墜流蘇的玉佩,一身打扮讓他看起來俊俏又貴氣。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一同入學那年害羞的裴惟變得臉皮厚了話也多了,后悔當年沒多逗逗他。
沈持:“你怎么……”
“以我對你的了解,”裴惟笑道:“考完鄉試肯定不會在省城等放榜,今兒一準回祿縣來,我出來碰碰運氣,沒想到還真讓我接著你了。”
沈持:“……”
你還真了解我。
他和裴惟走路回去,到沈持家門口,這老六又不肯進去了:“你先歇一晚,明日我和江兄再來找你一塊兒去吃驢肉火燒。”
沈持:“……不不不,我不吃。”他真的不吃驢肉,毛驢不在他這個老饕的食譜上。
裴惟嘿嘿笑著告辭了。
沈持目送他走遠,推開家門走了進去。
庭院里一切如舊。他們租房那一年院子里野生的夾竹桃長得已是蓊蓊郁郁,開滿一樹粉紅色的花,襯著翠綠的葉片,綠茵紅妝煞是好看。
“啊……得得回……”午后,沈月坐在窗前看書,偶一抬頭看見沈持,放下書從屋里跑出來:“真是……得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