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進去,在門口處便聞到一股皮肉被燒焦的味道,他在一瞬的窒息中又險些吐出來,最后是拖著腳步走進去的。
常年不見天日的地牢之內,生著一堆火,上面架著一個大甕,里面一人裝著一個披頭散發的犯人,如瘋似狂地跳著腳喊饒命,聲音刺激得人管不住自己的雙手恨不得立刻戳瞎雙眼弄聾雙耳,只求看不見聽不見這慘狀……
沈持看著坐在椅子上的賀俊之,抬手執禮道:“下官來的不巧,打擾賀大人辦案了。”
“沈大人,”賀俊之見到他來,擺擺手,讓人把大甕中正在被炙烤的犯人提出來拖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來了?請坐。”
“賀大人,”沈持立著不動:“下官奉陛下之命來見一見孟夫子,還望賀大人通融。”
賀俊之揣摩幾遍“奉陛下之命”幾個字的分量,聲音輕得不能再輕:“要不說沈大人來的巧呢?本官下一個要審的,正是孟度,沈大人的孟夫子,剛好叫沈大人見他一面。”
“來人,去把孟度帶過來。”
沈持在心中罵了他一句“瘋子”。
不一會兒,耳邊傳來沉悶的腳鏈聲,他用眼角的余光掃過去,只見孟度被兩個獄卒押了過來,孟夫子席地而坐,瘦骨嶙峋的手看似松弛地放在膝蓋上,往日光潔干凈的指甲卻發紫發黑,他閉著眼睛,鬢角幾綹枯如干草的鬢發凌亂——他的嘴唇干裂發白,沒有半分血色,看著快不行了。
他被關進刑獄后,從未有人聽到過他大呼,甚至連小叫都沒有。君子風骨何等直沖霄漢,連獄卒都要敬他三分。
然而從前日開始,他開始絕食,滴水不進,已無生志,是以愈發無所畏懼了。讓賀俊之無比頭疼。
孟度聽見聲音費力地張開雙眼,眼神落在沈持身上一瞬,極是驚愕,而后輕微搖頭:不要管我。
他不會拖累沈持太久,也就這兩三天了。
沈持調開視線。
“孟度一直不肯開口認罪,”賀俊之看了一眼師生二人,勾著唇淡笑:“那么今日,沈大人就陪本官好好審一審,看看他的嘴究竟有多硬。”
說完,他看著大甕之下熊熊燃燒的火焰。
一口無法形容的東西涌到喉嚨,被沈持狠命地壓著咽下去,他眸子從冷清變得赤紅,他微垂眼皮,遮掩住不適,淡聲說道:“秦始皇焚書之事,后來人沒有為他辯駁的全是唾罵,孟夫子字‘遵書’,賀大人確定要效仿嗎?”
孟度字遵書,把他架到火上去烤,說“焚書”還怪恰當的。
賀俊之:“……”
凝重,停滯。
好一頂“焚書”的帽子。
是啊,孟度是個讀書人舉子,他要是今日烤了他,或許明日他就會得個“焚書大理寺卿”的外號,這么浮夸的名頭傳出去,要與天下的讀書人撕破臉,少不得惹來無窮無盡的口誅筆伐。
麻煩至極。
賀俊之不敢戴。
“哈哈哈哈,”他忽然大笑起來,前仰后合,大理寺刑法獄的屋頂都好像在晃,許久,他的笑聲停下來,擺手說道:“賀某何德何能敢‘焚書’,同沈大人開個玩笑罷了。”
沈持聽后眼前一黑,眼看著就要暈倒,不知從哪里來的氣力支撐住他搖搖欲墜的身軀,竟很快又站穩了。
他走近賀俊之,用出我口入你耳的音量說道:“下官可以給賀大人指一條生路,之后亦可為賀大人收拾大理寺的爛攤子,夠換孟夫子一命嗎?”
言下之意是我可以接手大理寺的爛攤子,保你全身而退,你干不干吧。
這正是賀俊之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