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小皇帝也算是有點良知的,對于天牢這種火耗子進去都能凍成冰的地方,桑檀竟然派人在朝汐的牢房里放了盆火炭,這倒是讓朝汐有些啼笑皆非了。
打個巴掌揉三揉,好人壞人他都做了,自己還說不出他半句不對來,當真是心里窩著一團火無處可發。
只不過對于朝大將軍這種一刻都不能清閑的人來說,整個天牢實在是太過寂靜了,她周圍連一個能一起聊天說話的獄友都沒有,距離她最近的一個獄卒目測也有個四五丈,若是真想跟人家說話,只怕是基本都要用喊的了。
不過喊也沒用,不會有人理她的,除非這些獄卒們腦袋都不想要了——她待的那間牢房是天牢里的“天字號”,也是天牢中最里面的一間,非皇親國戚王侯將相,其余者一概不得入內,就連前兩天帶著兵闖皇宮的韓舫都沒機會進來看一眼。
上一個有資格待在這里納涼的還是當年逼宮,意圖篡位的肅親王。
朝汐享受單間隔離的待遇,也就只能一個人窩在墻角數太陽玩。
但是話說回來了,就算是此刻有人跟她說話,她也聽得費勁——本來前兩天她就感覺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不太好使了,再加上這幾日憬魘翻來覆去地復發了好幾次,既沒有藥也不能針灸,這樣一來耳疾和眼疾就更加肆無忌憚地開始折磨她。
昨天晚上憬魘毒發的時候,她還因為看不清東西差點把自己撞死過去,現在想來還真是有些恥辱,不過相比較來看,她倒是有些釋懷——大楚的堂堂天下兵馬大元帥,竟然被自己的君主疑心算計至此,又有什么還能比這個更恥辱的嗎?
怨天尤人地自怨自艾從來都不是朝汐的風格,半聾半瞎的朝大將軍很快就從剛才短暫的頹唐中恢復過來,輕輕揉了揉自己的額角。
這件事情明顯就是故意被人透露出去的,瞎子也能看出來,不然遠在西北老婆孩子熱炕頭的舅舅又怎么會馬不停蹄地殺入京城找桑檀要人,關于兩年前的事情,她已經全部都想起來了,其實當年她知道事情真相的時候,曾經動了一些手腳,不然這個消息不會被掩埋這么久,一來下令刺殺的人畢竟是桑檀,于君于國她朝家軍的人都不能動手,二來恐怕她也是有些私心的,她實在是不甘這點刻骨銘心的真相就這么隨風消散,自己渾噩地過完后半生。
可是她這份不甘心恐怕也是十分矛盾的,不然又怎么會一邊想要提醒自己,一邊又服下了邏喪,當真是自欺欺人。
朝汐承認這件事是她的錯,是她處事不當,如果當年她有現在一半的冷靜與圓滑,那么她就會選擇另外的兩種方式——要么將所有的東西全都收集起來,等到時機成熟就一舉推出來,干脆反了。要么她就真該狠下心來將所有的一切都毀個干凈,把全部的真相和不甘都埋葬在過去,讓他們永無重見天日的可能。
千錯萬錯,她都不該在最需要果斷的時候選擇了猶豫和遲疑,就像現在已經躺在皇陵里的天寧皇帝一樣,倘若他老人家當年心狠一點,沒有絲毫的猶豫遲疑,就算是現在大楚沒有了朝家,沒有了朝汐和她手里的朝家軍,想必天下也會有另一番太平景象。
時至今日她才深刻的體驗到什么叫做“對自己的仁慈就是對敵人的放縱”。
朝汐并不知道這件事再往后要怎么收場,更不知道治理朝政如魚得水的桑晴能不能也四平八穩地壓住五十萬軍心,可是眼下自己身在天牢,再多的愁緒也無從發泄,只能是收斂心神,在這個冰窟窿里修身養性。
她是樂得清閑,可是有人已經耐不住性子了,第四天的夜里,獄卒照舊送來了牢飯,朝汐還是老樣子,絲毫不講究地抱著牢房里發霉的破毯子閉目養神,每日都是如此,獄卒也都習慣了,剛準備像往常一樣安靜地放下吃食然后離開,卻突然聽見天牢門口傳來一陣騷動,獄卒神色一僵,擔憂地看了一眼躺在硬板床上四仰八叉的朝汐,看樣子像是擔心有人劫獄,隨后他略一思索,快步走了出去。
“費了那么大力氣把人引開,難道就是為了躲在角落里看我有多落魄的嗎?”等到獄卒的腳步逐漸遠了,朝汐才不輕不重地唔噥了一聲,頗為關切地說道,“來都來了,不一起吃點兒?嘗嘗牢飯是什么味的。”
陰影里的長衫被風吹動飄了幾飄,淡淡的檀香掠過四周散入空氣,隨后那月色的衣角翻飛,輕而易舉地越過重重關卡,飄飄然出現在朝汐的牢房門口。
“先生不請自來,倒是讓我有些受寵若驚?!背従彵犻_眼側眸看去,見來人已經站定,譏笑了一聲道,“或許……我該稱呼你為,二王子?”
容翊神色清冷,聞言不為所動,只是神色淡淡地掃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朝汐,壓低聲音道:“不管你知道了什么,想起了什么,那都不是事情的真相?!?/p>
“哦?是嗎?”朝汐撐著坐了起來,靠在床頭似笑非笑地看他,“那么敢問二王子,真相又是什么?”
“我想你應該知道柳承平和南珂羅勾結的事情了。”容翊負手而立,忽然生硬地轉開話題,“但是你還有一些不知道的事情,比如柳承平和當今太后,比如太后和南珂羅,再比如……我。”
朝汐一臉面癱地看著他,很顯然,她并不準備在這樣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跟這個意外的來客議論自己國家的事情。
容翊平靜地開口:“不管你信或是不信,我都沒有惡意,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