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一名宦者這會兒也忍不住開口說道,然而其人話還沒有說完,高濟便頓足怒吼道:“閹奴住口!家國大事,豈容爾徒置喙!咸陽王國之柱臣,忠義無雙,朕不信之,難道可仰你等?”
那宦者遭此訓斥后忙不迭將頭垂了下去,但很快卻又開口說道:“所謂家國,至尊掌事幾樁?此是明月之國,卻非陛下之國!奴等才力雖然不及咸陽王,但今敵軍將至,奴等仍然拱衛至尊身畔,斛律兄弟今又何在?”
“此是明月之國……”
高濟聽到這話后,神情頓時一僵,過往心中所積攢的負面情緒頓時便也翻涌上來,怔怔良久才又望著那宦者沉聲說道:“你這宦者竟有幾分見識,名叫什么?”
“奴名齊紹,神武之年便已在侍府中。如今國勢窮困,難與敵爭,但若欲延續社稷傳承,也不在一城一地。唐國皇帝今雖煊赫無雙,但其先祖亦曾有亡國奔遠的險惡處境。欲存社稷,不在于地而在于人,至尊天生貴胄、神武嫡血,身之所在,社稷所在,哪怕遠赴汪洋、寄身孤島,亦不失一島主之號,勝于困此待死啊!”
那宦者見高濟已經被其說動,便又連忙說道。
“齊紹……好名字,好名字!不錯,朕即社稷,朕之所在,社稷所在,明月系我于此,只是為了挾我馭眾,我不應困其奸計之中!”
面對唐軍氣勢洶洶的攻來,高濟心中自然也是惶恐無比,只是之前理智一直告訴他斛律光是國之忠臣,只要信任其人事情總會好轉,可是如今被這宦者齊紹給勸說一番,心境頓時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不打算再繼續逗留于此束手待斃。
于是他當即便著令領軍高保寧召集一批精卒,收拾一批財貨,趁著斛律光兄弟全都在外迎敵之計,直接離開行苑,向東面逃亡而去。
突厥與契丹聯軍雖然聲勢不小,但戰斗力卻著實不高,加上也沒想到齊軍竟然還敢主動迎擊,所以其前部人馬便在燕山北麓遭到了斛律羨的伏擊,損失數千人馬之后便倉皇后撤,不敢再向前進擊。
斛律羨在暫時擊退北面來敵之后便又匆匆返回燕山行苑,可是當他來到行苑的時候,此間早已經是亂作一團,而齊主高濟也早已經拋下了他們這些最后的北齊遺民,不知逃往何方。
面對這一情況,斛律羨一時間也是萬念俱灰,良久之后才愧嘆一聲道:“蒼天棄之,誰能興之?齊氏之亡,概是自取!”
與此同時,齊主棄眾而逃的消息也傳播到了燕山防線中,斛律光在得知此事后亦久久無語,但最終還是打起精神來說道:“無論如何,終須一戰!唐國總不會因我等亡國余孽復為君父所棄,便加憐憫賜活!”
事情也不出斛律光所料,唐軍主力人馬果然取道盧龍塞向北而來,而斛律光所布置的防線正當唐軍前進的路線上面,將唐軍牢牢的困阻在了燕山之中。一直到了這一刻,這位北齊名將雖然勢窮運蹇,但是對于戰爭仍然保持著敏銳的洞察力。
但也僅只如此了,無論斛律光有著怎樣的德行才力,面對大勢傾頹的北齊社稷,也絕非其一力能夠挽回。他所布置的防線固然給唐軍行進造成了不小的麻煩,但再牢固的防線也需要有人駐守。
今時的唐軍較之當年攻滅北齊之時,武裝要更加精良、士氣要更加旺盛,當斛律光還在山間烽堡中親率部眾奮力抵抗的時候,諸路唐軍師旅已經是翻山越嶺、攀高躍下,悍不畏死的蜂擁蟻附而來,那旺盛的士氣使得防線的效用大打折扣。
隨著諸處防線陸續告破,斛律光所精心布置的防線并沒有如他所預料的那般持續太長的時間。他雖然仍是才力卓越,但卻仿佛已經與唐軍將士們隔了一個時代,過往的經驗也已經不太湊效。而且就算是這防線堅持住了,后方齊主已經奔逃,他們堅守的意義也已經不復存在。
“可以已矣!”
眼見防線諸處告破,越來越多的唐軍將士殺入近前來,斛律光抽出手中的佩刀,向左右近人說道:“某出身將門,少年恣意,中年肱骨,晚年忠烈,此生無憾了!唐主英壯,一統寰宇,某前朝余孽,自當速去,無阻盛世。爾等群徒,錯從庸人,遭此絕境,我已無力搭救,各自活命去罷!”
說話這話之后,他便回刃于頸間,自刎于當場。余諸群徒,眼見斛律光自刎而亡,一時間也都悲愴驚慌,有人翻過防線棄械向唐軍投降,有的則默默聚附在斛律光尸體的周圍,用身軀保護著他的身體不受敵軍的破壞。
斛律光的死亡并沒有讓唐軍征戰的步伐停止下來,此番剿滅北齊殘部只不過是征途中一個不算太大的目標,完全收復遼西并進望遼東才是此番唐軍的目標。
燕山防線被攻破、收揀斛律光的尸體之后,唐軍便繼續向前推進,諸路匯合圍剿正欲引部北投庫莫奚的斛律羨。之后唐軍于此兵分兩路,一路在幽州總管李和率領下進擊庫莫奚等曾與北齊殘部勾結的東胡部族,一路則在主將李穆的率領下繼續向東面進擊。
棄眾而逃的齊主高濟最終沒有隴西李氏先祖李寶那種奔遠復國、維持國祚的運氣,當其一行奔逃到遼水附近,便恰好遇上了自光州渡海而來的光州刺史羊鹍所部,一行人被直接收斬于遼水河畔。
高句麗方面明顯也沒有想到唐軍推進的這么快,之前還在等著觀望唐軍與北齊殘部在西面對峙交戰,然而一個眨眼間唐軍卻已經推進到了他們的國門附近。雖然其都畿平壤距離遼水還很遠,可是隨著其在半島上的領地被新羅、百濟所侵占瓜分,遼東的領土對其國而言便也越來越重要。
因恐遭到唐軍的猛烈進攻,高句麗國主高湯不敢遲疑,當即便派遣使者前往遼水河畔的唐軍大營稱臣乞降,隨使者一同前往的,還有之前被扣押在平壤的斛律光之子斛律武都,以及斛律光那沒過門的新妻子,但卻并非活人,而是他們的首級。
見到這一情況,唐軍方面也不由得感嘆高句麗國主見風使舵之快以及其狠辣,不過高句麗如此快速的低頭請降也讓他們沒有理由繼續向遼水以東進軍。而且隨著時令入冬,遼東也變得苦寒起來,不便再作大規模的用兵。
于是在向朝廷請示一番之后,朝廷便暫時接受了高句麗的請降稱臣,并以宇文善為平州刺史駐守遼水,其余師旅則分批撤離歸國。
登封告成
大唐開皇十七年,國泰民安,海晏河清,天下一派繁榮承平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