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下話,他起身離開。
剛鋪完床的半夏在路過謝濯玉時偷偷看了他一眼,輕輕在心里嘆了口氣,也不敢多待,走得太快甚至沒有關好門。
凜冽的寒風在下一刻沖開沒關緊的門吹進屋子里,攜來無盡寒意。
謝濯玉低著頭坐在那里,被厚重的披風襯得越發小……和可憐。
半晌,他才抬起頭來,漂亮的臉上表情冷淡,剛剛展顏笑得燦爛如春花的人好像不是他。
果然,交朋友是很難的,沒有人會想做他的朋友。
而晏沉也絕對不會和他交朋友……他們倆只能是仇敵。
——
晏沉回了不歸殿,從昨天沒喝完的酒里拎了兩壇,轉身去了不悔崖。
不悔崖在無崖山最高的一座峰上,峰頂除了一個小亭子就沒有建其他殿宇了。
前幾日他沒去找謝濯玉時,就坐在這個小亭子里,靜靜地看著日升日落,從天光熹微坐到暮色西沉。
不悔崖,不悔崖。可是坐在這里的人總是在后悔。
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去看謝濯玉,明明是為了不讓他日子過得太安逸,是為了諷刺嘲笑他如今的境地,磋磨他。
他想的是讓謝濯玉一步一步后退,為了活著向自己屈服。他要折斷他的脊梁,將他碾進塵埃里打碎他。
可是他卻忘了,心性堅定的謝濯玉不會如他所愿。
他根本不怕晏沉的威脅,別說服軟,他甚至還敢嗆他。
而他所謂的“嘲笑”更是像小孩子斗氣一樣,可笑至極。
晏沉已經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對謝濯玉的刻骨仇恨發生了變質,而他甚至不知道變質從何時發生,更不知道緣由。
好像與謝濯玉有關的事情永遠都不需要理由。
有種不該有的東西在他心里潛滋暗長,不知不覺就在他的心尖扎穩了根,還長出了嫩嫩的綠芽,在每次他見到謝濯玉時都會雀躍地搖啊搖。
他知道那是什么,正是因為知道才發自內心地感到抗拒與恐懼。
早在數百年前,他的心上也落下過一顆種子,開了朵世間最漂亮的花。
但世間漂亮事物總是短暫,最漂亮的花也只能開上一個春天。
他喜歡花,人怎么會不喜歡漂亮的花呢,像他這種深淵里的魔物反而更向往天邊的月亮。
但是,被恨欲污染的心壤永遠都不會再開出花來了。
晏沉拎著酒壇拍開封泥,過了許久才將酒壇舉高至頭頂,將醇香的酒從頭頂澆下。
他沒有伸手抹臉上的酒液,只是冷冷地注視著前方的危險懸崖。
只需要一點時間,他會掐滅所有不應該生長出來的東西。大不了,連同血肉一起剜掉。
晏沉將空著的酒壇砸出去,聽著那清脆的破碎聲,露出森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