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位陳老相公,實在有些吃相難看了。
其實若追溯起來,這已經是沈季友爺爺那一輩的事情了,沈季友的父親剛出生沒多久,他爺爺就攢夠了銀子自贖自身,出去闖蕩了。
如今沈季友的爺爺已經快八十了,聽到了陳家來人,還得顫顫巍巍地被人扶出來見客。
沈季友的爹沈萬財擦著額頭上的汗,對著陳老相公連連拱手:“我爹他年老體弱,行動不便,不過馬上就過來了。”
每每這位陳老相公過來,他爹必是要親自過來給這位過去伺候過的少爺問安磕頭的,否則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得了勢了就忘了本,張揚起來了。
一日為奴,哪怕脫離了奴籍,也要終身為奴。
沈萬財很清楚這陳時忠今日到底為何而來,說是來給他祝壽,就拿了兩塊布料子做賀禮,到時候他們可要出一筆大血才能好好將這尊佛給送出去,否則今日這壽宴是辦不下去了,擎等著被所有人笑話吧。
人家打秋風是來求人的,陳時忠打秋風,是硬打的。
沈萬財心里惡心透了,但凡他們家辦個什么喜事,十次里八次這個陳時忠要來,搞得他們家許久不曾辦過宴席了,這次還是因為是他五十的整壽,許多和他打了半輩子交道的商場上的朋友都說要過來給他慶賀,他實在是推脫不得,才辦了這壽宴。
甚至于,沈萬財就怕陳時忠會過來,在壽宴前借著陳家老太太壽辰,就送了一千兩銀子的賀禮,原以為都做成這樣了,陳時忠總該滿意了。
哪里想到,他今日還是來了!
等沈萬財的爹終于被人攙扶過來,沈萬財一張老臉憋的通紅,他爹已經是個半只腳踏進棺材里的人了,有時候和他說事情都搞不清楚了,如今卻還要受辱,沈萬財心里恨不能把陳時忠拉下坐席,暴打一頓,可奈何也只能心里想想,更多的依舊是被羞辱的無奈和痛恨。
正當沈萬財準備和他爹一起下跪給陳老相公請安的時候,忽然從人群中傳出了一道清亮的少年音:“陳世伯,您怎么在這里?”
陳時忠循聲望去,竟看到殷家的小少爺在此,當即顧不得受沈萬財和他爹的禮了,連忙站起了身來迎了過去,臉上堆滿了笑:“哎呦!這不是殷家小少爺么?您怎么在這了?”
陳時忠的父親那一輩曾中過進士做過七品官,但到了陳時忠那一輩,就沒有一個有能為的,家業漸漸散了,這陳時忠又是個好吃懶做的,將家中田地鋪子都賣了個干凈,如今只守著京中的一處宅子過日子,手頭緊了就往沈家一坐,自然有銀子送上門,他已經是做老了這活計的,一點不覺得有什么。
只是陳時忠有一個大兒子,倒是還有點長進,中了舉人后下了兩次場,自覺中不了進士,干脆托人情走關系,去了戶部,做了一名九品大使,準備在里頭慢慢熬資歷。
上一次戶部殷侍郎春節期間宴請,邀請了所有戶部同僚及其家人入府看戲吃席,陳時忠便跟著兒子一起過去見見世面,當時他和兒子端著酒盞去主桌敬酒,殷侍郎身邊坐著的,可不就是這位殷少爺。
只是沒想到,殷少爺竟還記得他的名字,實在讓陳時忠有些受寵若驚。
殷少野倒不是特意去記的,而是那天他爹恰好和他講了最近衙門里的事情,有個叫陳元志的頻頻出錯,搞得他爹頭大的很,于是那天他借著機會問他爹是哪一個,他爹遙遙一指,殷少野這才記了下來。
殷少野笑了笑:“沈家少爺是我同榜,今日請了我們一道來。”
殷少野說著,又介紹了沈江云與沈江霖二人的身份,陳時忠一聽他們兩人是榮安侯府的少爺,臉上更是笑容沒散過,比之沈季友的諂媚,有過之而無不及。
“陳世伯,您也是沈家的親友嗎?今日一道來賀壽的?”
殷少野明知故問,陳時忠面色微微變了一下,最后維持著臉上的笑道:“是啊,我也是沈家的親友,和沈老板是老熟人了。”
雖然陳時忠面皮厚,但是他并不想在殷少野面前落下了壞印象,到時候自己來賀壽,還連吃帶拿,實在樣子難看,萬一這位殷少爺在他父親面前說三道四幾句,倒是讓他兒子在衙門里難做人。
如今他們陳家,可全指著元志了。
陳時忠扭過頭,連忙扶著沈老太爺坐下,又和沈萬財說了幾句吉祥話,見那三位少爺又坐到年輕人那一桌吃酒去了,他一個長輩年紀的也不好再往前湊,樂呵呵地和殷少野他們打了個招呼,又坐著小轎子離開了。
沈萬財就看著陳時忠如此變臉,連他都給驚了,最后他叫人準備的銀票都沒拿,就走了。
這還真是,開天辟地,頭一遭啊!
沈萬財心中感慨萬千,連忙推了一把還傻站在原地的兒子:“季友,還不快去陪陪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