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歇得早,沈江霖將開了大半天通風(fēng)的木窗關(guān)上的時候,往外看去,四周已經(jīng)是一片漆黑,方圓幾里的人家里,恐怕只有他們家里還有燈火在亮著。
星垂平野,萬籟俱寂,只有偶爾的犬吠之聲,一切只余“平和”二字。
沈江霖這次最多的行李便是兩個書箱,他將里頭的書一本一本擺齊,放在書案上,又拿出筆墨紙硯,端坐在書案前,開始寫家書。
一燈如豆,少年背脊挺直,側(cè)顏俊秀無雙,濃密的睫羽宛如蝶翅,在燈下垂下陰影。
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容安侯府內(nèi)四處明角燈通明,還不到就寢的時候,這燈就不會熄。
偌大侯府里少了一個人,似乎很多人都不覺得和往日有什么區(qū)別,但是有些人卻覺得心上空了一塊。
徐姨娘針線做到了一半,又放了下來,有些呆呆地看著窗外,不知道霖哥兒到了徽州沒有,路上可順利,吃不吃得飽,睡不睡的好?
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從來沒和兒子長時間分別過的徐姨娘,這幾日連做夢都是兒子在路上的事情。
沈初夏挑起布簾子進(jìn)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她緩步走了過來,輕輕坐到徐姨娘對面,等到人都坐下了,徐姨娘才恍然回神:“二姑娘怎么這個時候來了?”
沈初夏拉住徐姨娘的手,勸慰道:“小弟是跟著唐大人一起出行的,您別太擔(dān)心了?!?/p>
徐姨娘扯了扯嘴角,想叫女兒不用為她操心,可是眼睛一眨,里頭的淚水還是落了下來,她用手掌抹了去,吸了吸鼻子,落寞道:“你以為我就擔(dān)心你弟弟?一想到過兩年你和三姑娘一個個都要嫁出去了,我這心里真是……”
徐姨娘擺了擺手,將手里的針線放進(jìn)了籮筐里,抽出汗巾子擦了擦鼻子:“瞧我,這一天天的,凈是說一些上不了臺面的話,你們姐弟幾個各有好前程,我該高興,該高興才對?!?/p>
沈初夏被徐姨娘這般一說,本是見徐姨娘這兩個月都是悶悶不樂,想要寬慰她一番的,沒想到竟是沒忍住,自己比徐姨娘掉的眼淚還多。
徐姨娘以前一直覺得幾個孩子還小,哪怕前兩年沈初夏定下了婚約,她也不覺得女兒很快就要出嫁,畢竟還有好幾年呢。
可是沈江霖一走,徐姨娘一下子就感覺到了孩子長大確實(shí)就要離家了。
兩個女兒自不必說,以后都是要嫁入別人家的,哪怕是霖哥兒,如今這般出息,徐姨娘雖只是個沒見識的后宅小妾,可也知道當(dāng)了官的很多都是要外放的,一去就是好多年,就算她哪一天重病垂危了,都有可能見不到兒子最后一面——畢竟她只是一個姨娘,兒子連守孝都不必。
莫說徐姨娘心中千回百轉(zhuǎn),愁緒滿腹,就連不把此事放在心上的魏氏,有時候看到孩子們來請安,見少了一個人,也頗是不習(xí)慣的,腦子里要思索一下,才回想起來,哦,如今這個孩子遠(yuǎn)在徽州,根本不在京城了。
魏氏以前防著沈江霖,害怕沈江霖心思狡詐,以后要謀奪容安侯府的爵位,可是如今沈江霖優(yōu)秀太過,一個進(jìn)士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魏氏也漸漸明白過來,以沈江霖的資質(zhì)本事,或許用不上費(fèi)盡心思和他哥哥爭奪家產(chǎn),就能自己創(chuàng)下一番基業(yè)。
緊繃的心思放下了,魏氏再看沈江霖,也覺出了這孩子的幾分好,云哥兒事事愿意聽他的,原本魏氏覺得這樣不妥,但是后頭她自己仔細(xì)思量,這些事,沒有一件是害了云哥兒的,反而是處處幫他著想謀劃。
讀書進(jìn)學(xué)上的幫助都不必說了,當(dāng)她有一次在兒子面前無意間嘆了一聲,自己看中了一處鋪面,但是現(xiàn)銀不湊手的時候,兒子居然讓她等一下,然后扭頭就給她拿了兩千兩的銀票。
當(dāng)時魏氏拿著那疊銀票整個人都呆了,幾次問他這錢到底哪里來的,最后沈江云見實(shí)在瞞不過去了,才讓魏氏發(fā)誓不告訴別人,把前因后果說了出來。
等魏氏聽完之后,這才知道,原來風(fēng)靡整個大周的《求仙記》居然是霖哥兒寫的,而寫的初衷竟然是為了幫沈江云的畫造勢。
不僅僅是造勢,這本書所有掙到的銀子,都是分了沈江云一半。
這么多年,分給云哥兒的利,足足有幾萬兩了!
魏氏聽到這個數(shù)額的時候,整個人都有些恍恍惚惚了,只叮囑沈江云銀子自己好好放好,不要亂花了去,走的時候差點(diǎn)被門檻絆了一跤,還是沈江云眼疾手快,把她扶住了。
魏氏再小人之心,也明白,沈江霖不必為了她兒子做到這種程度,若這都不是當(dāng)云哥兒兄弟,那還有什么是兄弟?
既羞又愧,魏氏有一陣子都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這個庶子了,一直到沈江霖遠(yuǎn)行了,才覺著自己竟也是想他的。
“馬上就要過年了,今年的年禮,可得備一份送到徽州去,筆墨紙硯,菜干臘肉,吃的用的穿的,都要準(zhǔn)備一些才是?!蔽菏闲闹兴剂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