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從心爬上了陸行獸,很自然地坐進了內艙。
內艙被打理得很干凈,存放貨物的地方和人住的地方被隔開了。宋從心有些意外的是這頭陸行獸的內部安裝了凈化、控溫以及透光的符文板。要知道,普通商賈花錢租聘陸行獸都是為了賺更多,頂了天安裝一個換氣的符文,其他的便不再多求了。但這頭陸行獸的內腔被布置得十分溫馨,減少了貨物存放的空間,增大了供人活動的范圍。停行后才能打開的窗板下還用盒子種了一小排綠植,宋從心掃了一眼,發現是一種散發香氣、有提神醒腦功效的香草。
內室除了駕駛座外還有一張小榻,不繡大紅牡丹反而繡了一堆貓貓狗狗的被子引人注目。更內里則有一個小小的隔間,裝著儲水的
木桶,可以吃用可以洗漱。墻上則掛著一些精致的小物件,或是辟邪的八卦鏡,或是出入平安的護身符——佛門道門皆有之,主打一個信仰靈活。
這頭冷冰冰的陸行獸,竟被經營得像一個溫馨的小家。走到哪就可以在哪里停下,浪跡天涯,四海為家。
“你平時會隨便招呼人上來?不怕人劫財?”宋從心好心提醒。
“哼。那些小赤佬。”女子不屑道,“我才不會隨便邀人,壽頭活孫不敢攔我。姑娘我手段多著呢,不勞你操心。倒是你,站在路邊發什么呆?現在日子比以前好過哩,弗要在這時候想不開嘛。”
宋從心看著女子隱含擔憂的眼神,這才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不知道是圖南的長相太衰,還是她方才的神情讓人誤解了什么,女子以為她想輕生。
“只是有些想家了。”宋從心將話題扯開,她注意到女子咬字悠揚,頓挫有度,吳儂軟語的發音顯然不是本地人,“你怎么跑到離故鄉這么遠的地方?”
“想到處看看嘛。”女子十分開朗,即便皮膚被風吹日曬折騰得有些粗糙,但依稀可見眉眼姣好。
或許是“想家”的話題觸動了女子,接下來一夜的行程里,女子娓娓講述了自己的故事。
女子名山椿,本是一位伶人。因性情孤傲,不事權貴,年紀大了被戲臺班子的新花旦擠了位置。后來,她接受了一位經常聽她唱戲的商賈的求婚,跟在他身邊學著操持生計。她腦子靈活,想法大膽,擅長抓住契機。這一點,后來也救了她的命——饑荒年間,面對著沖破城門的災民,她的丈夫為了減輕輜重,在一袋能助他東山再起的珠寶與山椿間選擇了前者。山椿被推下了疾行的馬車,摔斷了一條腿。但她足夠機敏,拖著殘腿找到了平山海安插在民間的駐點。
“虧得我平時喜歡到處逛,不然還不知道那藥店有來頭哩。然后啊,我求老大夫帶我走,我說我識字,懂算術,會唱曲兒,總能派上用場的。”山椿一拍甲板,咬牙笑道,“我比那袋子破爛有用多哩!這個老龜,我(神舟文明語)(南州文明語)……!”
宋從心聽了一耳朵粗鄙的臟話,雖然不解其意,但也沒覺得奇怪。這個年代的伶人是下九流的職業,精通市井街頭的渾話也是尋常。
兩人就這么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大部分時候都是山椿在說,宋從心聽著。
如今改名為“江仙”的拉則,與兄長江央住在一棟擁有花圃的小院里。
當然,江央本身并不姓江,其名字實為“妙音”之意。但或許是為了讓江央記住自己罪惡的過往,也或許是樓主懶得取名,直接取了同音。神眷后人搖身一變,從北地子民變成了南州土著。哪怕江央拉則的眉眼是北地人特有的深邃,但明月樓多的是樓主的狂信徒——就算樓主指著田里的蛤(服了)蟆說青蛙,這群門徒也會連夜把所有蛤(真服了)蟆都漆成綠的。這般眾口鑠金之下,沒有人懷疑過江家兄妹的出身,連拉則都以為自己是土生土長的秀水人。
拉則到路邊要了兩份青團,宋從心付了錢。那錢幣金燦燦的,像麥穗一樣漂亮。拉則忍不住要了一枚,拿在手里翻看。
“這是穗幣,主要在大陸中部流通。南州疆域廣闊,多河流山川。行路艱難,故而穗幣還未在南州普及。但它很漂亮,又比尋常貨幣保值,外來的商賈會很樂意以此易物。”宋從心掏出一袋穗幣遞給拉則,“在鎮上用有些顯眼,但它和白玉京的貨幣是共通的。”
“你知道白玉京,你也在那里修學嗎?你還去過大陸中部?”拉則不斷提問,她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好奇,“中部會不會很遠,要怎么去呢?”
“確實不算近。”宋從心頷首,“南州與中部隔著十萬大山,密林與妖獸是天然的屏障。千百年來,南州因地勢而未能與其他州域建立聯系。加上風土人情和語言的差異,即便商賈投機,也難以通行。不過陌州水路已經開通,港口也在修建。再過些年,白玉京官話普及,人們對南州的了解也會越來越多。”
宋從心語速不快,塵世的一切被她娓娓道來。無論拉則好奇什么、疑惑什么,宋從心都能給出答案。那些常人眼中難以跨越的山與海,仿佛只是稍稍拂動她衣角的塵埃。
不管兩人再如何放慢腳步,道路都有盡時。臨近岔路,拉則便預感到離別的到來。
“我該去哪里找你?我們還會見面嗎?”拉則比劃著手背上的三葉金印,“你會去白玉京嗎?我可以去白玉京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