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唯真知道后悔于事無補,可她實在沒辦法控制自己。隨著年齡和見識的增長,她總是忍不住去想如果換成了現在她,說不定在父母生意出問題的時候就能察覺出異常,不至于等到悲劇發生才知道父母生意出現了那么大的簍子。或者她遲鈍一點,沒有能阻止爸媽的死,那她至少不會像當初一樣被別人耍得團團轉,沒有能抱住一點爸媽留下的東西。
甚至在她此后的每一個稍微快樂的時刻,她都忍不住去想,如果爸媽還在,他們會怎樣分享她的快樂。
人世間的痛苦莫過于無能為力跟悔不當初,那些懊悔和自責日日夜夜折磨著她,把她變成了一個自己都不認識的人。回憶起這些天跟慕釗相處的日子,她才驚覺她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有這樣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了。
還是睡覺吧,不想了。陸唯真抱緊了被子,她早就學會了不去依賴別人,沒有期待就不會有失望。
好在她先前大哭了一場消耗極大,心事雖多,還是敗給了精神上的疲倦。沒一會就睡了過去。
只是在夢里也免不了回溯過去。
那天她有意尋死,又被求生的本能打敗時,有人把她從橋欄桿上把她拉了下來。她被江風吹得渾身冰涼,腦子都是木的。那個人脫了外套給她擋風,她沒看清楚救命恩人的樣子,卻看清了他衛衣上植絨的卡通圖案,是個頂磚頭的馬里奧。
“小姑娘,你多大了?這么晚怎么一個人在外面呢?”他說話的時候,衣服上的馬里奧一動一動的,陸唯真盯著那個圖案看,覺得它好像真的能從磚頭里頂出個蘑菇來。
“你大晚上跑出來,爸爸媽媽不得急死?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家。”那人見她不講話,又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
陸唯真本來已經不大運轉的腦袋聽見了“爸爸媽媽”、“家”這幾個詞,眼淚一下子又涌了出來。“我也想回家,可是我沒有家了。”她抬起頭來,隔著一層水霧,對這位救了她的陌生人說。
那人不知道怎么安置她,便報了警。又陪著她到了派出所。
到了燈光明亮的室內,她才終于注意到,救了她的人有一雙非常溫柔的眼睛。
值班的民警把她安頓到了一個小房間里,民警看了她的身份證以后又把救她的人喊出去問話。大約是怕她又要尋死,安頓她的房間里除了座椅,別的什么都沒有。他們出去以后門也是虛掩的,留了條巴掌寬的縫。
深夜,派出所里只有兩名值班民警。安靜得連電腦主機的聲音都顯得格外聒噪。陸唯真茫然地坐在房間里,大約是為了照顧她的情緒,那三人講話音量壓得很低,可夜里實在是安靜,她到底還是斷斷續續地聽到了一些。
“前兩天跳樓了,兩口子一起跳的。就剩這么個小姑娘了。”
“還差一個多月成年呢,真慘。”
“聽說是資金鏈斷裂,可能熬不過去就跳了。”
“欠了不少錢吧?這孩子該怎么辦?”
……
她坐在房間里,聽著外邊的人聊起她家的慘事,只覺得世界如此荒誕,讓她想要自盡的痛苦在陌生人聽來不過是一個故事,茶余飯后的一點談資。
她一時走神,外面的人進來了。他們還給她帶了一杯剛泡好的咖啡。混著奶精,齁甜的廉價速溶。她以前看到就皺眉頭,可這個寒冷的深夜里,她卻在這種甜膩的香氣里找到了一絲溫暖。
他們是把她家的事當故事聊,可對她也確實抱有同情。就連問話都輕言細語,好像生怕嚇著她。
民警不知道該怎么安頓她這么個“大孩子”,于是問得格外仔細,等她說到自己在江東市a大上學時,救她的人驚訝地說:“嗯?你是我學校的學生啊,哪個系的?哦,我叫江橋,在a大當老師。”他說著掏出身份證和工作證給她看。
證件上的人面容端正,有雙漂亮招人的桃花眼,可是整個人的氣質卻無比溫柔無害。讓人一看就愿意信任。
“江老師,我還能繼續上學嗎?”陸唯真茫然地問。因為她的這句話,江老師好人做到底,向學校說明了她的情況,又請了假,找朋友幫忙料理了她父母的后事。
如果沒有意外遇到江老師,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處理這些事。不對,如果沒有江老師,她早都不在人間了。
陸唯真從夢中醒來,呆呆地望了好一會天花板,才終于分清楚過去跟現實。
對了!她恢復記憶這事還沒告訴老師!
清醒過來的陸唯真一下子坐了起來,從被子里扒拉出手機趕緊給江老師發消息說明情況。隨后算了一下日期,又給江老師轉了錢過去。
她因為失憶沒能及時交房租,江老師肯定已經幫她墊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