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凡那一貧如洗的破宅子,再度沉寂下來,往昔因阿丑與夫君的辛勤勞作而洋溢的勃勃生機與希望之光,如今已蕩然無存,只余下一片死寂與荒涼。阿丑的眼神迷離,唯有身旁焦急攙扶著她的兒子,成為她茍延殘喘的唯一動力。
時光荏苒,古田村重歸往日的寧靜。歲月如梭,悲傷與痛楚被時間的長河漸漸沖淡,江凡家的變故也逐漸被村民們遺忘。唯有村長念及舊情,每隔一周左右,便派人送來些許食物。阿丑依舊癱瘓在床,翻身之事都需江凡相助。
此刻,阿丑懷中緊抱著那個陪伴了她一生的殘缺木偶,正沉睡在夢鄉之中。而一旁的江凡,卻滿面愁容。“娘親的癱瘓尚未痊愈,又染上了這夢魘怪病,這可如何是好!”
自那次母親暈厥蘇醒后,便時常陷入昏睡,且每次昏睡的時間愈發漫長。江凡心急如焚,趕忙通過二舅再次請來郎中為母親診治。然而,郎中卻束手無策,只說阿丑是中了邪祟,讓江凡好生照料。更不幸的是,自那次使用那根沾染了花柳病血液的銀針后,阿丑也染上了性病。她的臉上不斷長出流膿的粉紅色肉瘤,使得那張本就猙獰恐怖的面容更加不堪入目。
郎中心知是因自己的疏忽才將性病傳染給阿丑,心中滿是愧疚。因此,他每次前來都會贈送一些治療性病的草藥,并交代江凡熬煮給阿丑服用。只是,這些草藥收效甚微,屋內從此彌漫著一股刺鼻的惡臭。但江凡毫不在意,依舊守在母親身旁,不時用毛巾為她擦拭臉上的膿液。
窮人活著,有時真的是在承受無盡的苦難!
阿丑顯然對自己的病情一無所知。起初,她一睡一兩天便能醒來,后來需一兩周方能蘇醒,到如今,一睡便是數月之久。醒來時,也是胡言亂語,仿佛深陷夢境之中,尚未回過神來。
“兒啊,咱家孫子小雨第一次去挑糞,你可得去看著點,別讓他閃了腰。”
“兒啊,過兩天去豬肉鋪老王那兒砍兩斤排骨。咱家雖說沒錢,但一年一次給親家掃墓,這禮數還是不能少。”
江凡雖年幼,但聽母親念叨了數十遍后,也漸漸明白,母親在夢中,自己已然成家立業,連子女都快長大成人了。母親口中時常念叨的小雨,似乎還子承祖業,外出做事了。
時光荏苒,數年轉瞬即逝,母親沉淪在夢境中的時間,從以月為單位,變成了以年為單位。江凡早已習以為常,只能守在母親身旁,孤苦伶仃又無助地期盼著母親能夠蘇醒。哪怕母親醒來后,只是對他胡言亂語一番,吃點東西后又再次陷入沉睡。
每天,江凡的生活都枯燥而乏味。起床后,做早餐,幫母親擦拭身體,出門打獵或尋找食物,照料自己種植的小塊菜地。中午回來給母親喂食,即便母親沉睡,他也能想法子通過她的嘴巴灌入些許稀飯。下午繼續打獵、種菜。夜里給母親喂飯后,自己再獨自享用晚餐。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然而,這枯燥乏味的日子也并非毫無色彩。江凡常常趁母親睡著時,抱起她心愛的木偶,與它對話。木偶雖從未回應過他一句話,但他卻覺得不再孤單。這個木偶,也不知母親是從何處撿來的。據說,它陪伴了阿丑整個童年,即便成家后,阿丑依舊對它愛不釋手。木偶上雕刻著一位面容姣好的小女孩,雖有些殘缺模糊,但在江凡眼中,卻是他見過的女孩里最漂亮的。
四年后的一天夜里,江凡與木偶聊得太晚,第二天早上沒能及時醒來。
“賣洗腳水嘍!新鮮的洗腳水,陳年香港腳泡制!”一陣尖銳刺耳的吆喝聲,劃破了古田村清晨的寧靜。
“味道正宗不?來兩勺!”隔壁陳大嬸扯著嗓子大聲吼道。她那龐大的身軀,配合火爆的性子,發出的嗓音震耳欲聾。
“唉,又被這群瘋子吵醒!”江凡憤憤地嘟囔著,揉了揉紅腫的雙眼,顯然還沒睡夠。年僅十歲的他,本應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卻被生活的重擔壓得喘不過氣來。
“小仙女,媽媽這次都睡了快一年了。為啥還不醒來和我聊聊天呀。”江凡再度捧起枕頭旁母親心愛的木偶,輕聲呢喃,語氣中滿是無助。這么長時間以來,除了偶爾清醒的母親,以及來去匆匆、偶爾送食物來的好心鄉鄰,就只有眼前這個不起眼的木偶陪伴著江凡。
一縷若有若無的黑氣,悄然從木偶中飄出,然而沉浸在悲傷與思念中的江凡,卻絲毫沒有察覺。
外面,淅淅瀝瀝的小雨漸漸飄落。江凡不停擦拭母親臉上膿液的小手,漸漸失去了力氣。“好困,先歇會兒吧。”江凡只覺眼皮沉重得好似灌了鉛,緩緩陷入了夢鄉:
“爸,今天我挑了二十擔肥,村長表揚我了呢。”一名健壯黝黑的少年,滿面喜悅地向江凡抱拳說道,眼眸中閃爍著因價值得到認可而產生的光芒。
江凡詫異地看著眼前這個神似自己的少年,又低頭看看自己。“我怎么長大了,還多了個兒子?”
“還是咱家小雨能干,一天能挑二十擔肥!菜炒好了,夫君去叫娘吃飯吧。”從破舊的廚房里,傳來一陣呼喊。江凡側頭望去,只見一位足有五百斤重的壯碩中年女子,正對著自己喊話。她滿臉橫肉,簡單涂抹的妝粉不斷簌簌掉落,融入菜里,仿佛成了一種別樣的佐料。不過,她眼神中的柔情,卻表明了她與江凡的親密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