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致辰因高燒不退在醫院親身經歷了那幾個小時,才能理解那種與病魔賽跑的真實。只是他到后來都不知道那個原本同她在一個病房的女生去了哪,情況是更好還是更糟。
人們都小心翼翼的出行,關門閉戶的蝸居。齊致辰也很少下樓,他按照周繼良囑咐的每天都會蒸醋,也會洗好多次手。見證過九八年大洪水的難熬,他覺得這無形非典的威脅更是可怕。
齊致辰的性子溫潤如水,獨自呆著也能找到事做。他算是啃書本的一把好手,他用不到兩個月把整個學期的專業課程都自學著過了個遍。
在非典期間,他實在無聊時就會反反復復地設計并拼接建筑模型,到最后學校通知復課時,客廳那張寬大的桌子面上滿滿的立著各種復雜高低不等的建筑模型成品。
沒有硝煙的戰爭一直持續到六月初,感染人數才開始日減,疫情也得以完全控制。伴隨著這場戰爭而來的犧牲,變成了一個個冰冷的數字,流動在播報員嘴里,滑滾在電視屏上。
逝去的不僅有未能救治成功的病人,還有忙碌在一線受感染的醫務人員。有多少人飽經著家破人亡的痛苦無法純粹統計,導致疫情減退的安心并不能蓋住那些未曾降落在自身的物傷其類的悲傷。
董小昭因感染病毒未能及時救治離開人世的事齊致辰是從一個周末來看他的艾云輝口中知道的。他當時正在倒水,聽到艾云輝的話后,手一抖,水灑了一地。
“什么時候的事?”
艾云輝沉聲道:“五月二十號去世的,但你曲昊哥也是好幾天后才知道的。”
齊致辰依然難以平靜:“怎么會這樣。”
“那陣感染嚴重,醫院都是全封閉的,”艾云輝緩緩繼續道,“可能是怕引起燥亂和病毒擴散,感染去世的那幾個醫護人員名單都是后公布的。”
很熟悉的感覺,齊致辰定在那感受著。相識的人突然被告訴不在了,耳聽噩耗總是來不及難過也來不及痛苦,只剩麻木。
艾云輝嘆氣:“你曲昊哥之前還說他們今年秋天就辦婚禮,這還辦什么了,新娘都不在了。”
齊致辰腦海中還能記得當初他開口叫董小昭嫂子時的場景,安靜的醫院走廊里女人說要等她嫁給曲昊后再讓他叫嫂子。沒想到,這一聲嫂子,他卻再也叫不上了。
到底什么叫悲劇,是不是要捶xiong頓足痛哭流涕。如果是的話,董小昭的葬禮就是場唯美的悲劇。
那天晴空白云,北方六月的暖絨天氣,萬物生機。與悲情的氣氛完全不搭。來的人很多,除了親朋鄰里同事,還有些自發而來的社會人士。齊致辰是第一次參加如此正式的葬禮,他著一身黑跟在艾云輝兩口子旁邊。
墓碑是曲昊立的,吾妻兩個字很刺眼。楚明珠輕聲哽咽:“小昭多好的姑娘,人漂亮性格也好,我生孩子住院那陣她總過來跟我說話,她說以后想生個兒子,也讓他跟曲昊一樣當個帥警察,怎么會這樣……”
楚明珠的嗚嗚咽咽聽得齊致辰心里十分難受,他挪出幾步遠去透氣,隔著哭哭啼啼的人群看得到董小昭那哭的撕心裂肺的母親。他始終沒敢去看曲昊,他怕看到他曲昊哥心里絞痛卻不得不挺直了背的樣子。
“你來了。”
齊致辰聞聲側身,沖男人點點頭:“嗯。”
顧禮彬與少年并肩而戰:“之前路過你樓下兩次上去敲門你都不在,有一陣沒見到你了。”
“那可能是碰巧我不在家。”齊致辰低頭用腳踢著石階上的土塊。
顧禮彬抬手拍拍少年的肩后從褲子口袋掏出煙盒,拿出一根遞給身邊人:“學校恢復上課了吧。”
齊致辰接過煙:“恢復了,有一周多了。”
顧禮彬幫著少年點燃了煙,又來點自己的,他吐出口煙霧點點頭后沒再說話。
他們就那樣在那棵被風不停擺弄著的柳樹下站著,慢慢的,孫暢也站過來,杜彪也站過來,程亮也站過來,幾個人安靜地的吸著煙看著往來的人。
直到人都散去,他們才踩滅不知是第幾根煙走到曲昊身邊。曲昊整個人臉色很不好,沉默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話,他說他想喝酒了。
盡管下午還有節專業課,齊致辰也跟著留了下來,以前他有什么事,哥哥們都無條件陪著,他沒有不在場的理由。
可昏天暗地的喝酒也并沒帶走多少哀愁,曲昊像是喝多又像是清醒,始終在哭哭笑笑,與平日里的警察形象大相徑庭。反而突然軟弱的像個受了很大委屈的孩子,在哥們面前一點都沒藏著掖著。
“我承認我當初接近小昭是因為季素怡的關系,可后來我就明白,她就是她,我愛的也就是她,可是他媽老天對我不公平,”曲昊站在沙發上大聲邊哭邊說著話,“它把小昭帶走了,我什么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