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的夜晚,比白晝更顯死寂。月光吝嗇地透過高處窄窗,在冰冷的石地上投下幾縷慘白的光痕,勉強勾勒出廊柱與門扉的輪廓。空氣中那股陳腐的蠟燭與石頭氣息,混雜著地下更深處傳來的潮shi霉味,沉甸甸地壓在xiong口,令人窒息。
艾蕾娜蜷縮在硬板床上,薄薄的稻草根本無法抵御石板的寒氣。腳踝的鐵鐐冰冷刺骨,手腕上被麻繩磨破的傷口在陰冷空氣中隱隱抽痛——那是她被押送至此、在掙扎中試圖緩解束縛留下的新傷。但此刻,身體的疼痛遠不及心中的空落——那條項鏈不見了。
那是她從孤兒院帶出的唯一物件,一個小小的、形狀不規則的暗紅色石墜,用粗糙的皮繩串著。它不值錢,卻是她模糊記憶中,關于“來處”的唯一線索。就在今日被粗暴押送來此的混亂推搡中,她感覺頸間一緊,項鏈被扯斷了。混亂中,那墜子似乎就掉在……主教堂通往懺悔室的那條長廊附近。
那條長廊,連同盡頭那間封閉的懺悔室,正是她被指控“擅闖”和“竊聽”的禁地,也是她今日厄運的源頭。恐懼如冰水,再次漫過心臟。
回去那里,無異于自投羅網,坐實罪名。但失去項鏈的空虛感,比恐懼更甚。那不僅僅是件物品,更像是她僅存的一點“自我”,是她與這個冰冷世界之間,微弱卻真實的連結。她必須找回來。
夜深人靜,巡邏修士的腳步聲也變得稀疏。艾蕾娜艱難地坐起,鐵鐐摩擦著地面,發出在寂靜中格外刺耳的刮擦聲。她屏息傾聽,確認走廊外無人。她低頭看著自己手腕上纏繞的麻繩——繩結雖然還在,但經過白天的磨損和她在囚室中的努力,已經相當松弛。
她咬緊牙關,用指甲和僅剩的力氣,配合著手腕的扭動,終于將那磨損的繩結徹底解開。粗糙的麻繩從傷痕累累的手腕上滑落,帶來一陣短暫卻尖銳的刺痛。她迅速活動著僵硬麻木、布滿擦傷的手腕。
自由帶來的不是喜悅,而是更深的緊張。她小心翼翼地將鐵鐐的鏈條纏繞幾圈在腳踝上,盡量減少移動時的聲響,然后赤著腳,如同幽靈般貼著墻根,溜出了囚室。
修道院的回廊像一座巨大的石頭迷宮,陰影幢幢。艾蕾娜憑著模糊的記憶和敏銳的直覺,避開偶爾傳來低語聲的修士宿舍區域,朝著更深、更寂靜的區域潛行。月光無法觸及的角落,黑暗濃稠得化不開。她每一步都踩在冰涼的石板上,心臟在xiong腔里劇烈撞擊,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
終于,她認出了那條狹長、兩側掛著褪色宗教壁毯的走廊。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白日混亂的氣息。她貼著墻壁,一點點向前挪動,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地面。希望與絕望交織,時間變得無比漫長。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轉向另一側角落搜尋時,一點微弱、異常的暗紅色澤,在月光的邊緣閃了一下。她的心猛地一跳!就在懺悔室厚重橡木門的門檻縫隙邊緣,那枚小小的、不規則的暗紅石墜,靜靜地躺在那里,皮繩斷裂在一旁。
艾蕾娜立刻蹲下身,冰涼的手指觸碰到石墜的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慰藉涌上心頭。她緊緊將它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最后一點溫暖。就在她直起身,試圖將斷裂的皮繩也一并拾起的剎那——
身后傳來一聲極輕微的、門軸轉動的吱呀聲。
懺悔室的門,竟從里面無聲地開啟了一道縫隙!
艾蕾娜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寒意從脊椎直沖頭頂。她僵硬地轉過身,如同被凍結在原地。
一道修長的身影立在門內深沉的陰影里。潔白的圣袍在門縫透入的微光下,流動著冷冽的銀輝,邊緣繁復的金線刺繡反射出幽暗的光芒。銀色的發絲在黑暗中如同凝結的月光。那雙金色的眼瞳,在昏暗中亮得驚人,沒有憤怒,沒有斥責,只有一種穿透靈魂的審視,以及……一絲極其隱晦的震動。
卡西安.艾德里安神父。
他怎么會在這里?在這個深夜,在這間封閉的懺悔室內?艾蕾娜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冰冷的恐懼和被抓現行的絕望。她下意識地將攥著石墜的手藏到身后。
卡西安的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她沾滿塵土的赤腳,磨破的囚衣,最后落定在她藏于身后的手上。他的視線在那個方向停留了一瞬,然后緩緩上移,鎖定她的眼睛。
“你。”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卻比這石壁更冷,打破了死寂的壓迫。“艾蕾娜.羅維拉。你膽敢再次褻瀆圣所?”
艾蕾娜無法言語。任何辯解在這樣的場景下都蒼白無力。她只能緊緊攥著手心的石墜,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那冰冷的觸感是她唯一的支點。
卡西安向前邁出一步,完全走出了懺悔室的陰影,站在慘白的月光下。他的身影帶著無形的威壓,將艾蕾娜完全籠罩。他伸出手,動作并不粗暴,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輕易地扣住了她藏于身后、緊握石墜的那只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