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頭,兩條人影一逃一追,時而停下來迅捷無倫地交換了幾招;追的人雖說武功較高,打得正逃的那人節節敗退,但差距卻不會太遠,始終擒不下此人。
眼見山道愈來愈狹,正追著的女子心下暗叫不妙;此處的地形相當險峻,絕非適宜動手之處,對方拼命將自己引到此處,難不成還有后計?雖說女子自恃武功高強,一手“飄風劍法”江湖上少有敵手,但此處地勢險絕,又兼時已近晚,若是太陽下山,月光之下自己究竟追是不追?心中不由有些躊躇。
又追了片刻,眼見山道已狹窄到僅容一人,難以奔行,那女子心中一緊,暗叫不妙。這山道右方是山壁,左方則是險崖,偏生自己和對手都是右優左劣,若對方轉身反攻,自己右手貼近山壁,劍法難以施展;可若將身子半轉過來,以右手劍在前準備應敵,輕功便難施展,只要對方發力遁逃,想追上可就難了。杜明巖這淫賊還真會設計!女子心中暗怒,腳下卻沒有就此放棄。
眼見山道已到了最狹窄的地方,月兒也升了起來,杜明巖猛地轉身應敵,手中長鞭幻化一天鞭影,將月光打掉了大半,自身完全隱入鞭影當中。正如他所想,面前女子持劍的右手靠在山壁上頭,變化莫測的飄風劍法再無回旋之處,十成武功只剩下六七成;加上山道狹窄,自己右手長鞭攻擊范圍卻廣,有沒有山壁礙手礙腳,在此動手自己可占了絕佳的上風,縱是打不贏,兩丈長鞭也正可勾住隔壁山上橫生的樹枝,微一借力便可逃到旁邊山上去,要打要逃都方便之極。
但逸仙谷“風花雪月”四仙姬之首的風姿吟確實不愧稱雄一方的高手,雖是落入劣境,卻仍能穩下心來立身待敵,神色間毫無半分異變;正當升起的明月之下,只見半闕明月剛好嵌在她臉龐所向的夜空中,把她沐浴在溫柔的月色里,分外強調她有若鐘天地靈氣而生,如山岳般起伏分明的秀麗輪廓,猶如長居洛水中的美麗女神,現身水畔。縱使在這形勢險絕的山道上頭,她的“降臨”卻把一切殺戮氣息轉化作空中靈雨的勝境,那如真似幻的感覺,實動人至極點。雖現身凡間,卻似絕不該置身于這配不起她身份的塵俗之地。
一雙明眸清麗如太陽在朝霞里升起,又能永遠保持某種神秘不可測的平靜;宮裝高髻、顏色秀麗,模樣看來才剛雙十年華,雖是落入險境,神色中卻沒有半絲慍怒;白衣紫繡,衣衫裝束得一絲不茍,夜風竟似也吹不動她衣裳,尤其眸光閃現之間,隱隱透出高潔典雅的氣質,在月光映照之下,真是有種天仙下凡的感覺。
勉勉強強接下了杜明巖幾鞭,風姿吟表面不動聲色,背心卻已冷汗直流。山道甚是狹隘,毫無騰挪余地,自己又已習慣右手使劍,在山壁的阻礙之下,飄風劍法的巧妙處根本發揮不出!雖說杜明巖鞭上力道不強,但她光顧著格擋杜明巖變化萬千的鞭法,已是耗盡全力,哪還能出力擒他?若非杜明巖武功實遜她數籌,只怕現在風姿吟已得小心不要被這淫賊所擒了。
連斗數回,心知這樣下去不行,風姿吟陡地福至心靈,轉過身子,變成背靠山壁,臉兒右側面敵,使劍的右手長長伸出,阻礙登時少了大半;劍光揮灑之間;勢道已變,雖說一時間還取不回上風,但至少已能立于不敗之地。
杜明巖武功雖算不上高明,可做為淫賊,眼光若不好些,怕早已給人殺了七八十次。心知武功比這風姿吟差了不少,她這樣換了姿勢,山道自己的優勢亦不復存,再打下去只是徒費力氣,手中長鞭登時風聲大作,一下蕩開了風姿吟手中長劍,卻沒跟上緊逼她護住周身的左手,而是將長鞭一卷,勾上了旁邊山上橫生的一段樹枝。
手中長劍蕩開,風姿吟心下叫糟,本能地左手護胸,只待硬格下杜明巖的殺招后便要反攻,那想得到杜明巖竟來這一手!偏生長劍已蕩在頭頂,這樣背心貼住山壁的姿勢,又不好發力施展輕功,眼見好不容易找上了此人行蹤,又兼追殺數百里,可這淫賊杜明巖便要逃之夭夭。
就在此時,上方崖上突地一陣嘈雜,高叫聲中,一條人影已落了下來,正往杜明巖頭上落去;風姿吟心中暗叫不妙,雖說月光下看得不甚明白,可此人這般身形,分明是失足落崖,這山道如此狹窄,又無甚地方可供攀抓,若自己不出手相救,此人落崖之后多半是有死無生;偏偏自己若多了這一手,想要逮住杜明巖可又要多費一番手腳了。
正當風姿吟一步欺出的當兒,杜明巖已先有了動作,勾住樹枝的長鞭回轉,只聽那人“哎呀”一聲,已抱著左足蹲坐在杜明巖身邊。
氣血一陣翻涌,嘴上微微苦笑,杜明巖微微轉頭,看著風姿吟的長劍刺入自己左肩。若非有她出手,轉移了自己注意力,落崖之人也不會因此左腳挫傷,然而自己是淫賊,對方可是一代俠女,要辯也無從辨起。他轉過頭去,這才看清落崖之人不過是個十歲上下的小孩,從衣著來看倒像是武林人家。
不過聽崖上人聲喊嘩,甚至還有攀援用的長索丟了下來,杜明巖眉頭緊皺,從上方的人聲聽來此人還不是失足落崖,而是被人緊追之下,才跳下山崖的。眼見風姿吟神色微變,顯然沒想到自己竟會出手救人,欺近之后順手就給了自己一劍,現下可尷尬了,也不知該不該道歉,一時間回不了神。杜明巖忍著左肩的痛楚,右手長鞭揮動,硬是擊落了數塊腳邊的巖石,看來就像是落崖之下攀巖求生,卻抓落了石子,仍逃不過墜落山崖的命運一般,隨即沖著風姿吟一招手,右手鞭卷住了那孩童,向著山道盡處一個小小的山洞奔去。
也是那孩童運氣,當三人身形隱入洞中的當兒,山崖上頭已有好幾個人順繩攀下,顯是正追尋那孩童行蹤,只是見到了路上的痕跡,追查之人更不停留,直接就向崖下再滑了下去。
眼見下來的人甚至沒想搜索山道,便直接向下垂吊了下去,那孩童吁出了憋著的一口氣,正想說話的當兒,杜明巖猛地轉了過來,伸手掩住那孩童的嘴,搖了搖頭;旁邊正想提問的風姿吟這才發覺,崖上的人當真是捉不到這孩童就不肯死心,還不斷放下人來,一時間險峻的山道上頭滿是攀崖的聲響。
這樣追殺一個小孩童,絕非尋常的武林仇殺。風姿吟搖了搖頭,心知自己既牽涉到此事當中,恐怕是免不了麻煩了!她悄沒聲息地動了動身子,轉到了洞口,微寒的眼光卻是飄向杜明巖,顯是還不肯放過這淫賊。
好不容易等到外頭聲息漸低,除了部分人還在下頭追查外,其余人等都離開了,風姿吟才將眼神轉到那小孩童身上,而杜明巖也松了手,眉毛皺得像是要打起了結,甚至沒管左肩還在滲血;若非那小孩童看不下去,早已七手八腳地幫他扎住了傷口,怕血還要流得更多。
“我……我叫公羊猛……”見兩人眼光都轉到自己身上,小孩童微帶懼意,聲音也高不起來,“是……是云麾山莊的人……先父便是云麾山莊莊主……名諱公羊明肅……那些人……是那些人滅了我家……”
聽到公羊明肅的名頭,連風姿吟也不由微驚。云麾山莊也是武林一方之霸,尤其公羊明肅行事亦正亦邪,手創大風云劍和大風云掌法,雖說不太管武林事,但也是聞名久矣的高手了。兩年前公羊明肅壽辰,自己也曾到場致賀,怪不得這孩子看來有些面熟,怎想得到云麾山莊竟會為人所滅?不過聽方才外頭熙攘人聲,這群人像是金刀門下的高手,在武林中金刀門的實力雖不若云麾山莊,卻也主意稱雄一方,若是突然動手,猝不及防下也確實有擊滅云麾山莊的可能。
“是金刀門動的手?”語中微帶遲疑,卻不滅明玉般細致輕柔的聲音。風姿吟注意力雖擺在杜明巖身上,防著他逃之夭夭,心下卻不住盤算,自己雖不懼金刀門,可也不好這樣摻進來。
“除了……除了金刀門外……還有玉劍派……”似是想到了被滅門時血肉橫飛的場面,雙拳緊緊握著,公羊猛聲音微窒,顯然正咬著牙,“另外……還有一個蒙面女子……氣功很強,一上來就傷了好幾人……若非她、劍明山和彭明全聯合攻擊爹爹,本莊也不會……也不會這么快就毀了……”
聽到這陣容,連風姿吟也難保持平靜。金刀門門主彭明全和玉劍派掌門劍明山的武功,恐怕都不弱于自己多少,加上還有個神秘莫測的女子,只知氣功極強,但武林俠女多半武功都在兵刃、暗器或輕功上頭,有此內家氣功又能和彭明全與劍明山平起平坐,這般武功在武林中也是屈指可數,除了印心谷芷道姑、青梅女俠岑燕情、十全圣女冷柔青外,武林中有名又有高深氣功的,也只剩下自己同門的月卿卿而已……想到此處,風姿吟腦中一閃,浮出了個名頭來。
“彭明全、劍明山……難不成是……天絕六煞?”
聽到天絕六煞的名頭,連公羊猛這小兒都不由變了顏色。掌棒氣劍刀鞭,天絕六煞雖是邪名在外,卻沒有幾人知道他們姓名與來頭;只是江湖上不乏才智之士,細細推論之下,彭明全和劍明山極有可能是六煞中的刀煞和劍煞,只是沒有真實證據,兩人又矢口否認,卻也無法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