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脂
劉承宗在見證一場大崩潰。
他把正常的世界,理解為在社會規則之下,一個人想掌控自己的生活,能力是考驗的指標,能力越強,生活越得心應手。
而這套社會規則崩潰之后則恰好相反,人們根本見不到考驗能力的關卡,就已上了絕路。
種地的以前做慣了順民,如今借糧都交不上稅,種不得地了。
讀書的以前精進學識科舉做官,現在家里饑餓,讀不得書了。
邊軍以前戍邊吃糧,駐軍能操練上陣能立功,如今留在部隊就要餓死。
甚至就連他爹當官的都不能做官了,就因為說了一句大實話——再不免稅要出大亂子。
去臨村尋婆姨的什長高顯在后半夜回來,聽值夜的邊軍說回來就板著張臉不搭理人,后來值夜時有人聽見壓抑的哭聲。
米脂
米脂兩個艾,是大姓,舊的是老艾氏,明中期遷來了小艾氏,經商讀書,富有非常。
他們曾一次買下田地一萬五千畝,到如今家族有十余人考取舉人,有明二百年來,陜西進士不過八百,而陜西有九十六個縣,艾氏一族便占去六個名額。
這邊許多村莊、地方直接以艾為名,諸如艾東莊、艾好灣、艾家坪、艾家墕、西艾渠等。
到如今人丁興旺,有賦閑的江西贛州府同知艾應甲在家,他的第三子艾萬年是神木參將,有成千上萬族人佃戶。
只是如今光景,就連他們也不能保證商隊毫發無損,只能最大限度上互相給個面子,破財免災。
老家兵過來看了看情況,知道是賀人龍把養不活的邊軍散了出來,說了兩句話便回去。
沒過多大會,倆裹羊皮襖的幫閑牽來只羊、羊背上馱著兩袋子干糧餅,拴在酒鋪沒說別的就離開了。
在這之后,六輛滿載貨物的大車在老家兵與十幾個年輕后生指引下從官道上相安無事地走過。
即便如此,酒鋪里里外外起火燉宰羊的邊軍,看向商隊的眼神還是像盯上獵物的狼群,讓人打從心底感到害怕。
“都別看了,那車上載的都是往口外販的茶葉,咱不能吃也不能用,一會燉好了吃艾老舉人送的肉,這羊有七十斤,剔了骨頭一人半斤還多。”
劉承祖坐在酒鋪招牌下,樂呵呵地對部下道:“艾家人給碎金鎮巡檢司打了招呼,咱不用繞路,今日到綏德之前的路太平了。”
蹲在地上算數的劉承宗看兄長一句話讓部下軍兵把眼光收到羊肉鍋里,搖頭笑了笑,起身丟了樹枝招呼火兵把剔凈肉的骨頭分兩根給小鉆風磨牙。
至于滅鼠辦主任眉點梅,就等著吧。
他剛才在算如何才能養活這支部隊。
這兩日趕路,劉承宗對當下所處的環境、自身的前途做了全面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