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尚未完全褪盡春夜的涼意。
御花園深處,玉華閣孤伶伶杵在最北角,緊挨著宮娥居所。
那片低矮灰暗的檐頂,連拂曉的風掠過,都沾著一股混雜了脂粉與汗氣的陳腐味道。
幾縷帶著露水shi氣的花香,從高墻外的御花園方向勉強擠進來,驅散駁雜氣息。
謝明璃站在玉華閣半舊的門檻內,看了眼天。
她記得清楚,初來那日,沐王只漫不經心掃了她一眼,便將無奴無婢的玉華閣指給了她。
倒似精心布置的無暇準備。
在這偏僻之地,她也樂得自在。
晨起,她特意裝扮一番。
一身煙霞色百蝶穿花云緞春衫,配著杏子黃云雁細錦的披帛。
衣裙都是極鮮亮的顏色,在尚顯昏暗的晨光里,幾乎要灼人眼。
沒有堇青在,頭面讓她有些犯了難。
她還不太會裝扮頭面,索性不施粉黛,便踏出門。
時辰尚早,宮道上人影稀疏。
謝明璃腳步輕盈,裙擺翻飛,在青灰色的宮墻夾道間跳躍穿行。
織染院離她稍遠。
文石說梅染是熬夜做活的。
一來她怕誤了時辰,錯過梅染,二來也確是她難睡整覺,心思飄到織染院許久。
姐姐從硃國帶到沐國皇城里的貼身宮女,只有梅染一人。
她以為,無論如何,沐國也會善待梅染……可梅染,竟是在織染院。
……織染院位于宮城西南角。
巨大的染缸一排排陳列在院中空地,有些還蒸騰著白蒙蒙的熱氣。
耳邊是嘩啦嘩啦的水聲,捶打布料的沉悶聲響,還有宮人們低啞疲憊的指令聲。
謝明璃踏入院門,目光穿過忙碌人群,只一瞬,似有牽引一般,精準地打在一個略有佝僂的身影上。
隔著一排晾曬的素色布匹,她看到了梅染。
那竟是梅染……一身粗布宮裝空蕩蕩地掛在身上。
她正費力地從一個半人高的深靛色大染缸里,拖拽出一匹沉重的shi布。
謝明璃的瞳孔驟然收縮,盯著她的糙手。
指節變形,皮膚糙得開裂,深深淺淺地染著各種洗不掉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