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城市像一塊被徹底浸透又用力擰干的巨大海綿,濕漉漉地癱在黎明前灰藍色的天光里。殘留的水珠從高樓的玻璃幕墻、行道樹的葉片、以及小區銹蝕的空調外機上,不緊不慢地滴落,敲打著樓下不知誰家廢棄的鐵皮雨棚,發出單調而清晰的“嗒、嗒”聲,在過分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刺耳。
林初夏蜷縮在客廳那張舊得有些塌陷的布藝沙發里,身上裹著一條厚厚的毛毯。頭發已經吹干了,蓬松卻帶著一絲毛躁,隨意地散在肩頭。她捧著一杯早已涼透的白開水,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對面墻壁上那幅她自已設計的抽象裝飾畫上。畫布上肆意潑灑的藍色和灰色,此刻在她眼中,卻扭曲成了昨夜窗外那場喧囂冰冷的雨幕,以及雨幕下那個撐著黑傘、輪廓冷硬的身影。
“夏夏?!?/p>
“好久不見?!?/p>
“以后,是鄰居了?!?/p>
低沉平穩的嗓音,帶著一種事不關已般的冷靜,如通魔咒,在她混沌的腦海里反復回響。每一次重復,都像一根細小的針,扎在她緊繃的神經末梢。
鄰居?
他顧嶼辰,成了她的鄰居?
這個荒謬的認知,經過一夜的沉淀發酵,非但沒有消散,反而像藤蔓一樣在她心底瘋長纏繞,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五年!整整五年音訊全無,連一個標點符號的解釋都沒有留下,像一滴水蒸發在盛夏的空氣里。然后,在這樣一個毫無征兆的雨夜,他如通幽靈般降臨在她最狼狽的時刻,輕飄飄地宣告了他的“回歸”和“定居”。
他想干什么?
是偶然?還是刻意?
那平靜無波的眼神底下,到底藏著什么?
無數個問號在腦海中盤旋沖撞,卻找不到任何答案。疲憊像鉛塊一樣沉甸甸地墜在眼底,即使洗過熱水澡,被濕冷浸透的骨頭縫里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寒意。她一夜未眠,腦海里翻來覆去全是那張褪去了少年印記、變得陌生而冷硬的臉,和他那句宣告鄰居身份的、輕描淡寫的話語。
玄關處傳來鑰匙轉動鎖孔的輕微聲響,緊接著是開門聲。林母提著還沾著水珠的新鮮蔬菜走了進來,帶進一股清晨微涼的空氣和潮濕泥土的氣息。
“哎喲,夏夏?這么早就起來了?”林母一眼就看到了沙發上的女兒,有些驚訝。她放下袋子,換上拖鞋,目光敏銳地在初夏蒼白的臉色和眼下淡淡的青影上掃過,“臉色怎么這么差?昨晚加班到很晚?淋雨了?”
她走近幾步,帶著薄繭的手自然地探向初夏的額頭,“沒發燒吧?”
微涼干燥的掌心貼上額頭,帶著母親特有的關切溫度。初夏下意識地偏了偏頭,避開了那份親昵的觸碰,聲音帶著熬夜后的沙啞:“沒,媽,我沒事。就是……沒睡好?!?/p>
林母的手停在半空,愣了一下,隨即收回,眼神里的擔憂更濃了:“還說沒事!瞧瞧你這臉色,跟張白紙似的。是不是工作太累了?昨晚那雨下得跟天漏了似的,你回來肯定淋透了吧?讓你帶傘總不聽……”
她絮絮叨叨地埋怨著,轉身往廚房走,“等著,媽給你熬點姜糖水驅驅寒,再煎個蛋。”
初夏看著母親在廚房忙碌的背影,張了張嘴,那句幾乎要沖口而出的“顧嶼辰回來了”最終還是被她死死咽了回去。她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告訴媽媽,那個當年一聲不吭就消失、讓她也念叨了很久的“辰辰”,昨晚像個幽靈一樣出現在樓下,還成了她們的鄰居?這聽起來簡直像個劣質的玩笑。
她煩躁地揉了揉眉心,將毛毯裹得更緊了些。廚房里傳來鍋碗瓢盆的輕響和滋滋的煎蛋聲,食物的香氣漸漸彌漫開來,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煙火氣。這份熟悉的家常溫暖,暫時驅散了一些盤踞在她心頭的陰霾和冰冷。
然而,這份短暫的寧靜,在幾分鐘后,被一陣清晰而富有節奏的敲門聲打破了。
篤、篤、篤。
聲音不輕不重,帶著一種沉穩的克制感,清晰地穿過客廳,傳到初夏的耳中。
她的身l瞬間僵住,捧著水杯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一股莫名的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這個時間點,會是誰?
林母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一邊應著“來了來了”,一邊快步走向玄關。她似乎也有些疑惑,透過貓眼往外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