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回家了,楚塵躺床上沉沉睡去。第二天,臨淵鎮的晨霧還沒散盡時,楚塵正蹲在客棧后院劈柴。斧頭落下的力道帶著昨夜未消的疲憊,木柴裂開的脆響里,總混著黑風谷那聲陰冷的“昆侖”。白團蜷在他腳邊曬太陽,忽然豎起耳朵,雪白的尾巴尖兒猛地繃緊,沖著巷口的方向發出細弱的嗚咽。
“怎么了?”楚塵擦了把額角的汗,抬頭時正看見巷口的霧氣里走出個影子。那影子踩著青石板路過來,腳步聲輕得像踩在云絮上,霧珠在她白衣的下擺凝成細碎的銀亮,隨著腳步輕輕晃動,倒像是拖著串流動的月光。
“楚塵公子?”女子站在院門口時,晨霧恰好從她肩頭散開,露出張素凈的臉。眉峰攏著層淡淡的疏離,眼瞳是極淺的琥珀色,望過來時像結了層薄冰的湖面,明明是問句,語氣卻平得沒有波瀾。她手里握著支竹笛,笛身上刻著細密的云紋,尾端系著枚白玉佩,玉佩在晨光里晃出溫潤的光,竟與蘇婉藏在妝匣里的那枚信紙有幾分相似——都是透著玉色的瑩白,摸上去該是微涼的質感。
楚塵握緊了斧頭:“你是誰?”
“昆侖,靈溪。”女子抬手拂去落在肩頭的柳絮,動作輕緩得像在擺弄易碎的瓷器,“受故人所托,來護你周全。”
“故人?”楚塵皺眉時,余光瞥見廚房門口的身影。蘇婉端著木盆站在那里,水汽從盆沿漫出來,沾濕了她鬢角的碎發,手里的銅勺卻捏得死緊,指節泛白,像是隨時要擲過來。
“婉姐姐?”楚塵剛要開口,靈溪已轉向蘇婉,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瞇起,像是在審視什么:“蘇姑娘不必緊張,我與令尊曾有一面之緣。”她指尖在玉佩上輕輕一彈,玉佩發出清越的聲響,“二十年前,令尊在雁門關外救過位道長,那道長臨別時留了塊玉佩,說若日后有持通款玉佩者上門,可托付性命。”
蘇婉的臉色瞬間白了。木盆“哐當”砸在地上,清水混著菜葉漫了記地,她踉蹌著后退半步,撞在門框上發出悶響。楚塵扶住她時,摸到她手心里全是冷汗,像剛從冰水里撈出來。“你……你怎么知道……”她的聲音發顫,尾音抖得不成調,像是被人猛地掀開了塵封多年的箱子,露出里面不敢見光的秘密。
這時沈清禾從賬房出來,手里還捏著本泛黃的賬簿。她原本要問今日的菜錢,見這情形便收了聲,目光落在靈溪的玉佩上時,忽然“咦”了聲:“這玉佩的料子……”她快步走過來,從懷里掏出塊折疊的信紙——正是蘇婉前日給楚塵看過的那封,“靈溪姑娘請看,這信紙的材質,是否與玉佩通源?”
信紙展開時,晨光透過半透明的纖維,映出細密的云紋,竟與玉佩上的紋路分毫不差。靈溪的目光在信紙上停留片刻,琥珀色的眸子里終于有了波動:“這是昆侖特有的云紋玉紗,尋常工匠仿不來。看來蘇姑娘果然是他的后人。”
“你說的故人,是哪位道長?”蘇婉突然抓住靈溪的衣袖,指節陷進對方素白的衣料里,“是不是戴玉冠、穿月白道袍的?他是不是還活著?”
靈溪輕輕掙開她的手,動作里帶著不容置疑的疏離:“那位道長是昆侖的清玄真人。五年前在終南山與玄清觀余孽交手時,羽化了。”她頓了頓,目光轉向楚塵,“清玄真人臨終前布了局,說臨淵鎮有位‘蘊靈之l’,是玄清觀余孽的心頭大患,讓我們務必找到你,護你平安。”
“蘊靈之l?”楚塵的斧頭“當啷”掉在地上,震得白團炸起毛來。這詞讓他想起黑風谷石壁上的金印,想起桃木牌發燙時的灼痛,那些零散的碎片突然在腦子里拼湊起來——被火吞噬的屋舍,道人詭異的笑容,還有此刻靈溪眼中的鄭重,原來他身上藏著的,從來都不是簡單的秘密。
“玄清觀是什么?”沈清禾撿起地上的信紙,指尖撫過邊緣的磨損,“我外祖父曾是鎮上的私塾先生,他的舊書里提過這個名字,說那是三十年前被朝廷剿滅的邪派,據說會用活人煉藥。”
靈溪的眉峰蹙得更緊了:“正是。他們練的‘聚靈陣’需要蘊靈之l讓陣眼,能吸盡方圓百里的靈氣,助布陣者速成邪功。二十年前那場大火,就是他們為了搶楚塵公子而放的,清玄真人拼死才把他救出來,托付給蘇姑娘的父親照料。”
這話像道驚雷在院里炸開。楚塵望著蘇婉煞白的臉,突然想起她總在深夜對著幅泛黃的畫像發呆,畫像上的男子穿著道袍,眉眼溫和,懷里抱著個襁褓,那襁褓的布料,和他記事時穿的小襖一模一樣。原來那些模糊的記憶碎片,不是幻覺,而是被刻意塵封的真相。
“我爹……”蘇婉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他從來沒跟我說過這些。”
“令尊是信守承諾的君子。”靈溪的語氣軟了些,“清玄真人囑咐過,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讓楚塵公子知曉往事,以免引來殺身之禍。但如今玄清觀的余孽已查到臨淵鎮,我們再不出面,恐怕……”
她的話沒說完,卻讓空氣瞬間凝重起來。楚塵彎腰去撿斧頭時,看到院門外的石階上,不知何時站了個青衫男子。楚云天背著手站在那里,手里把玩著枚銅錢,銅錢在指尖轉得飛快,映出他眼底的思索:“靈溪姑娘的身份,倒是不假。”他走進來時,銅錢“啪”地扣在掌心,“昆侖的云紋玉佩有防偽暗記,你這枚玉佩內側刻的‘清’字,確是清玄真人的私印。”
靈溪微微頷首:“楚莊主消息靈通。”
“但昆侖內部,怕是不止一種聲音吧?”楚云天挑眉時,眼角的笑紋里藏著精明,“我派人去查過,你們派里有人說要將蘊靈之l帶回昆侖封印,也有人說……該物盡其用。”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個字,像塊石頭投進平靜的湖面,“靈溪姑娘究竟是哪一派?”
靈溪的臉色冷了下去:“楚莊主多慮了。我只遵清玄真人遺命。”
“但愿如此。”楚云天轉身時,拍了拍楚塵的肩膀,掌心的溫度透過粗布衣衫傳過來,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這幾日鎮上不太平,我讓家丁在客棧周圍布了崗,你們……”
他的話被突然響起的笛聲打斷。靈溪不知何時舉起了竹笛,笛音清越卻帶著警示,像寒潭里突然竄出的冰棱。白團猛地竄上墻頭,對著鎮子西頭發出尖銳的嘶鳴,原本雪白的毛發竟泛起淡淡的金光,與靈溪的玉佩遙相呼應。
“他們來了。”靈溪的笛音陡然拔高,“玄清觀的人,比預想的早。”
楚塵順著白團的目光望去,只見西頭的炊煙突然變了顏色,原本灰白的煙柱扭曲成墨色,像條活蛇鉆進云層里。鎮上的狗開始狂吠,驚得檐下的麻雀撲棱棱飛起,遮得半個天空都暗了下來。蘇婉突然抓住楚塵的手腕,她的手還是涼的,指尖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進里屋,快!”
靈溪卻按住了她的手:“躲不掉的。他們帶了‘鎖靈幡’,能感知蘊靈之l的氣息,除非……”她看向楚塵,琥珀色的眸子里閃過復雜的光,“你跟我回昆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