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敲過四更的梆子,殿外的鼓聲突然斷了。不是尋常的收聲,是戛然而止,像被什么東西掐斷了喉嚨。我和雪通時轉(zhuǎn)頭看紙門,門紙上還印著廊柱的影子,那影子卻在慢慢扭曲。
腳步聲就是這時響起來的。從西廊頭挪過來,一步一頓,木屐碾過青磚的聲音里裹著鈍響,像是拖著什么重物。雪的手已經(jīng)按在榻榻米上,我摸到她指尖凝了層薄冰——昨夜斬鬼后未散的靈力,此刻正順著掌心往指節(jié)聚。
“是沖我們來的。”我低聲說。掌心里的雙生紋在發(fā)燙,比昨夜對付般若時更急,像有團火在皮肉下滾。
腳步聲在門外停了。靜了約莫三息,紙門突然被整個掀飛,木屑混著寒風(fēng)撲進來,打在臉上生疼。
門框里站著個高大的影子。披散的黑發(fā)粘在肩上,往下淌著黑汁,滴在門檻上蝕出小坑。他臉上扣著般若面具,左眼的窟窿里塞著團黑布,右手攥著柄斷刀,刃口缺了七八處,卻還在往下掉黑血,落在地上滋滋冒白煙。
“無面。”雪的聲音貼著我耳際,帶著點震顫。三年前在羅生門見過這鬼的畫像,昔日平安京第一劍豪,被妖刀噬了心脈,死后魂魄困在刀里,成了見人就殺的厲鬼。
無面抬起斷刀,刀尖先指我心口,再轉(zhuǎn)向雪的咽喉。沒有多余動作,意思再明白不過——今日要取兩條性命。
我左掌往雪右掌湊,剛碰上就覺一股勁往上涌。雙生紋像兩條活過來的蛇,在掌心里纏成一團,粉藍光暈往外漲,三尺長刀憑空現(xiàn)形。刀身中間有道筆直的雪線,把櫻粉與冰藍劈成兩半,正是昨夜未散的靈力所化。
無面突然動了。木屐踩碎門檻的脆響還沒落地,他整個人已經(jīng)到了眼前。斷刀劈下來時帶著腥風(fēng),我橫刀去擋,兩刃相撞的瞬間,耳朵里像炸了個響雷。火星濺起來,落在雪的發(fā)梢上,沒等燒起來就化成白霧,騰地飄走了。
他手腕一轉(zhuǎn),斷刀突然變向,刃口斜斜挑起,直取雪的咽喉。雪沒退,抬手時小臂上的冰紋突然亮起,瞬間凝成面冰盾。斷刀砍在盾上,咔嚓一聲裂出細紋,卻沒碎。就這眨眼的功夫,我刀鋒反削,直斬?zé)o面握刀的手腕。
黑血噴出來,在空中拐了個彎,竟化成條小蛇,張口就咬我左臂。我扭身躲開,蛇頭擦著衣袖過去,雪已經(jīng)屈指彈出三枚冰針,正中蛇的七寸。那蛇僵了僵,化成股黑煙散了。
無面發(fā)出低吼,把斷刀往地上一插。刀柄沒入榻榻米半尺,他雙手開始結(jié)印,指節(jié)咯咯作響。我腳底下突然震動,地面裂開無數(shù)道縫,黑森森的刀刃從縫里冒出來,轉(zhuǎn)眼就長成一片刀林,把我們圍在中間。
“跳!”我喊出聲時,雪已經(jīng)托住我的足底。她掌心的冰紋突然發(fā)燙,一股力道往上頂,我借勢躍起,踩著刀林的縫隙往上飛。升到半空時,我翻身頭下腳上,刀鋒對準(zhǔn)無面的頭頂,直直墜下去。
無面拔起斷刀迎上來。兩刃第三次相撞,這次聽得清清楚楚,咔嚓一聲,他那柄斷刀徹底崩裂了。碎片四散飛濺,我手里的刀卻沒停,順著勢頭往下貫,直插進他的眉心。
般若面具從中間裂開,碎成兩半掉在地上。底下沒有臉,只有個黑洞洞的窟窿,里面飄出最后一縷黑煙。煙里裹著個模糊的聲音,像是被水泡過的木頭在響:“謝……
煙散了,地上只剩堆黑灰。我手里的刀漸漸淡下去,化成漫天光羽,慢悠悠地落回我和雪交握的掌心,沒了蹤影。
我落地時腿一軟,雪伸手扶住我的肩。胸口還在發(fā)悶,額頭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淌,她抬手用指腹替我擦掉,指尖的涼意滲進來,倒讓我清醒了些。
然后她俯下身,在我唇上碰了一下。很輕,像落了片雪,可那點涼里裹著的熱,卻燙得我心口突突直跳。
天已經(jīng)亮透了,晨光從破了的紙門照進來,在地上畫了道金線。門外的京極櫻不知何時開了,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被風(fēng)卷著往屋里飄,像要把剛才的血腥氣都蓋過去。
雪往門外看了一眼,又轉(zhuǎn)回頭看我,眼里的光比晨光還亮些。我知道,這不是結(jié)束,可只要我們的刀還能握在一起,往后的路,總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