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
宿醉的村民們還在沉睡,一輛手扶拖拉機已經“突突突”地駛出了黑山屯。
車上坐著三個人,開車的二柱,旁邊是葉凡,車斗里,是抱著個大包袱的李金虎。趙衛國本也想跟著去,但被葉凡留下了。
采石場不能沒人管,尤其是生產線剛起步,人心思動,必須有個能鎮得住場子的人。
江城縣機械廠坐落在縣城西郊,是個占地不小的老牌國營廠。
高大的紅磚圍墻,墻上用白灰刷著“抓革命,促生產”的標語,大鐵門銹跡斑斑,透著一股子計劃經濟時代的蕭索和威嚴。
門衛室里,一個打著哈欠的大爺斜眼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那輛冒黑煙的拖拉機,一臉的嫌棄。
“找誰?”
“同志您好,我們是黑山屯生產隊的,想找你們馬廠長,談點業務。”李金虎客氣地遞上一根煙。
那大爺瞥了一眼煙,是“大前門”,臉色稍微好看了點,夾在耳朵上,卻沒立刻放行的意思。
“馬廠長?馬廠長忙著呢,哪有空見你們。有啥事,去采購科或者銷售科登記。”
“同志,我們這事,還真得找馬廠長。”葉凡跳下車,從李金虎的包袱里,掏出兩瓶白酒,不著痕跡地塞進了門衛室的窗臺下。“我們這可是給咱們縣爭光的大業務,關系到鐵路上的訂單,耽誤了,馬廠長怪罪下來,咱們可都擔待不起。”
一聽“鐵路訂單”,那大爺的眼睛亮了。
再一摸窗臺下的酒瓶,態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咳,既然是公事,那你們進去吧。廠長辦公室在三樓,最東頭那間。”
進了廠區,一股濃重的機油味和鐵銹味撲面而來。
廠區里冷冷清清,幾個工人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抽煙聊天,車間里傳出的機器轟鳴聲,也是有氣無力,稀稀拉拉。
“這廠子,咋跟要倒閉了似的。”二柱小聲嘀咕。
“國營廠,鐵飯碗,干多干少一個樣,就都這副德行。”葉凡見怪不怪。
馬廠長的辦公室倒是氣派,光潔的水泥地,一套嶄新的沙發,辦公桌上還擺著個稀罕的電話機。
馬廠長本人,是個四十多歲、頭發梳得油光锃亮、戴著黑框眼鏡的胖子。
他正端著個搪瓷缸子,一邊吹著茶葉沫,一邊聽著李金虎說明來意。
“……馬廠長,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李金虎把姿態放得很低,“我們跟鐵路局簽了長期合同,產量跟不上,急需一套碎石生產設備。我們知道廠里困難,但還是想請廠里幫幫忙,看能不能勻一套舊的設備給我們,價錢方面,我們……”
“停。”馬廠長抬了抬手,打斷了李金虎的話。他放下茶缸,慢條斯理地摘下眼鏡,用衣角擦了擦。“老李,是吧?你們的心情,我理解。為縣域經濟做貢獻,我們機械廠,義不容辭。”
他這話說得冠冕堂皇,李金虎臉上剛露出一絲喜色,就聽他話鋒一轉。
“但是,你們也要理解廠里的難處嘛。機械設備,那都是國家的固定資產,不是菜市場的白菜,說賣就賣。再說了,你們要的震動篩、破碎機、攪拌機,那可都是大家伙,就算有舊的,那也是能用的。賣給你們,我們廠的生產任務怎么辦?工人們的飯碗怎么辦?”
他這番話,滴水不漏,把責任推得一干二凈。
李金虎急了:“馬廠長,我們也不是白要,我們可以出錢買,或者……用我們的道砟石跟您換,行不行?”
“換?”馬廠長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嗤笑一聲,“老李,我們是機械廠,要你們那破石頭干什么?鋪路嗎?至于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