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楚雄這種小角色,市局的警力足夠應付;可寸文山不一樣,能讓老廳長追了八年、恨得牙癢癢的人物,手里握著的絕不止金玉衣和滇王印那么簡單。說不定整個滇南的整個地下文物走私關系網,很可能都系在這只老狐貍的尾巴上。
窗外的滇南河傳來貨船的鳴笛,三長兩短的節奏,聽上去特別像是某種不祥的暗號。
王保山把煙頭給摁滅在了沐思茅的照片上,零星火星在那張泛黃的面孔上明滅了兩下。
這案子現在給搞大條了,王保山摸著槍套上的磨損痕跡,突然想起剛入警隊時老隊長曾經說過一句話——越是看似能喘口氣的時候,越要攥緊手里的槍。隨后,日光燈管的嗡鳴漸漸低了下去,王保山靠在椅背上,望著天花板上的水漬發起呆。那水漬就像一幅扭曲老舊的地圖,把滇南河、聚寶齋、省廳的方向都圈在了一起,最終凝成個模糊的漩渦。
一眨眼,一夜過去。
晨光透過窗簾縫隙鉆進宿舍時,段景宏正咂著嘴翻了個身,夢里還在聚寶齋的油燈下跟寸文山周旋,醒來摸了摸枕邊的假勞力士,塑料表蒙子上結著層薄霜,昨晚回來的時候太急忘了摘。
段景宏打了個哈欠坐起身,骨節在晨霧里咔啦作響,這是近半個月來睡眠最沉的一覺,龍楚雄那句最近嚴,你要是來找我的話,晚上再來,反而成了意外的恩賜,讓他能好好補補覺。
市局大院里早已沒了往日的沉寂,王保山拽著老吳把褪色的“專案組”門牌擦到锃亮,警服領口的褶皺被熨得筆直,連常年不系的風紀扣都系了個嚴嚴實實。市局局長背著手站在門崗旁,锃亮的皮鞋在水泥地上磨出淺痕,身后跟著常務副局長和幾位肩扛銀星的黨委成員,一排人站著看上去如同剛栽下的白楊樹。
“王隊,老廳長這次帶了多少人過來?”葉瀾滄抱著筆記本電腦跑過來,警帽檐下的黑眼圈稍微淡了些,“技術科那邊剛把昨晚的錄音備份了三份,鑒定組的專家也在會議室候著了。”
王保山往遠處的路口望了望,晨霧里隱約傳來警笛的轟鳴:“省廳的車隊快到了,把專案組的案卷都搬到小會議室,按時間線排好,盡量要一目了然,別讓省廳的人覺著咱們不專業。”
王保山突然拽了拽段景宏的花格子西裝反問道:“你咋還穿這破爛?趕緊換身警服去!”
段景宏剛跑回宿舍換衣服,院外就響起了密集的剎車聲。很快只見有三輛掛著“警
a”牌照的越野車領頭,后面跟著一輛印有文物稽查的白色面包車,最后則是一輛低調的黑色帕薩特。
當車門打開的那個瞬間,段景宏的父親段志國率先走下車來,鬢角的白發在晨光里格外顯眼,軍綠色風衣的下擺掃過沾滿露水的臺階,整整二十年過去了,那道刻在骨子里的挺拔絲毫未減。
“段廳長!”張鐵軍帶頭迎上去,雙手趕忙緊緊攥住對方的手腕,“您可算來了!”
段志國則擺了擺手,目光越過人群落在快步跑來的段景宏身上,眼神在他警號上頓了兩秒,隨即轉頭看向王保山發問道:“人員這塊都到齊了吧?咱們先去看案卷,余下的客套話回頭再說。”
話音剛落,段志國身后跟著幾位肩扛金盾的干部,省廳刑偵總隊長、文物犯罪偵查支隊長、技術鑒定處處長,每個人的表情都凝重到無法用言語去形容,氣場上海給人一種極強的壓迫感。
老吳悄悄拽了拽葉瀾滄的袖口,壓低聲音:“聽說市委書記和市長也在來的路上,這陣仗”
結果老吳的話沒說完當即就被王保山瞪了一眼,老吳趕緊縮回頭去整理手頭的案卷了。
段景宏站在人群后,看著父親跟市局領導握手寒暄,突然想起小時候趴在父親背上看警隊訓練的場景。那時父親還是基層民警,警服上總沾著粉筆灰,他總在巡邏間隙去學校給孩子們講安全課和宣傳禁毒知識。
而現在,這位追了寸文山二十年的老警察,終于要在自己兒子臥底參與的案子,撕開那道橫跨兩代人的口子了。遠處的柏油路上揚起煙塵,好幾輛掛著“市
a”牌照的轎車正疾馳而來,引擎聲混著警笛的余韻,在晨霧里織成一張緊繃的網。
一個小時后,市局小會議室的木門被推開時,皮鞋碾過地板的聲響整齊到像列隊的正步。
長條會議桌是連夜從檔案室調來的紅木老桌,暗紅色的木紋里還嵌著早年的鋼筆劃痕,被勤務用蜂蠟擦得锃亮,倒映著頭頂三排日光燈管的光暈。桌沿擺著的“滇南泉”礦泉水瓶標簽一律朝左,連瓶蓋開啟的角度都精確到四十五度。
這是王保山凌晨三點親自盯著擺成,因為他總說,越是要打硬仗,自然越要講究陣仗。
“916專案組擴大會議,現在正式開始,歡迎諸位來參與本次會議。”王保山的聲音在密閉空間里撞出回聲,他下意識拽了拽警服上綴著的橄欖枝與星花,左手腕的老上海牌手表秒針正咔噠跳過整點。市委書記的筆記本封皮印著“為人民服務”,鋼筆帽上的鍍金早已磨掉,卻被攥得發亮;市長面前的保溫杯冒著熱氣,枸杞與黃芪的氣息混著會議室的舊木頭味漫開來。市委常委、軍分區司令員周建明穿著筆挺的橄欖綠軍裝,肩章上的軍銜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右手食指關節叩擊桌面的頻率,與墻上石英鐘的秒針完美重合。
省廳的干部們坐在長桌的兩側,刑偵總隊長張銳的煙盒在指間轉到飛快,紅塔山的煙絲從盒縫漏出來;文物犯罪偵查支隊長劉梅的指甲在案卷上劃出細痕,她總習慣邊聽邊標注重點。
技術鑒定處處長老顧戴著老花鏡,正用放大鏡研究寸文山二十年前的指紋檔案,鏡片反射的光斑在幕布上跳來跳去。此時段景宏身為副組長坐在王保山身側,新換的警服袖口還別著備用紐扣,那是葉瀾滄今早塞給他的東西,提醒在省廳領導面前別露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