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河谷的血腥味尚未散盡,一支殘破的軍隊便如同驚弓之鳥,在豫西的丘陵與平原間瘋狂逃竄。
他們丟棄了旗幟,丟棄了甲胄,丟棄了所有能拖慢速度的輜重,甚至丟棄了受傷的同伴。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那地動山搖的炮火轟鳴,那如同煉獄般的血肉屠場,已經成為了他們永恒的夢魘,只要一閉上眼,便會看到無數的火光和撕裂的同伴。
這支軍隊的統帥,曾經讓大明朝廷焦頭爛額的“闖王”李自成,此刻更是狼狽到了極點。他身上的甲胄早已不知所蹤,只穿著一件被血污和泥土染得看不出原色的布衣,曾經炯炯有神的雙眼,此刻只剩下血絲和無盡的驚惶。
他想不明白,他完全想不明白。
為什么孫傳庭會知道他的計劃?為什么明軍的火炮能像長了眼睛一樣,將整個河谷化為焦土?那究竟是怎樣一種恐怖的武器?
他不敢再想下去,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逃!逃到一個可以喘息的地方,一個可以讓他重新聚集力量的地方。
他的目標,是襄陽。
襄陽城高池深,是中原的戰略要地。只要能奪下襄陽,憑借城池之固,他就能暫時穩住陣腳,舔舐傷口,或許……或許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他相信,孫傳庭的主力都在潼關一線,襄陽的守備必然空虛,這正是他最后的機會。
懷著這最后一絲僥幸,李自成驅使著僅剩的數萬殘兵,日夜兼程,終于在數日后的一個黃昏,抵達了那座他魂牽夢繞的堅城之下。
漢水在夕陽下泛著金色的波光,襄陽城巍峨的輪廓矗立在前方,一如記憶中的雄偉。
李自成的眼中,終于迸發出了一絲希望的光芒。他嘶啞著嗓子,對身邊同樣疲憊不堪的將領們喊道:“弟兄們!襄陽就在眼前!城內守軍不足,今夜我們便奪了此城,城里的金銀、糧食、女人,都是我們的!”
殘兵敗將們聽到這番話,也仿佛被打了一針強心劑,爆發出最后的力氣,朝著城門的方向涌去。
然而,當他們靠近到足以看清城頭景象的距離時,所有人的腳步,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猛然僵住了。
李自成臉上的那一絲希望,瞬間凝固,隨即被無邊的冰冷和絕望所取代。
襄陽城的城門,緊緊關閉著。
城樓之上,旌旗招展,密密麻麻的士兵身著嶄新的藍色軍服,手持著那種讓他們永世難忘的燧發槍,如同一排排沉默的雕像,冷冷地注視著他們。
而在那無數旗幟的中央,一面巨大的帥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那旗幟上,沒有地方衛所的番號,只有一個龍飛鳳舞、殺氣凜然的大字——
“孫”!
“不……不可能……”李自成喃喃自語,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他……他怎么會在這里?”
仿佛是為了回應他的疑問,城樓之上,一個身著全套特制板甲,身披猩紅披風的身影,緩緩走到了垛口前。他沒有戴頭盔,露出一張飽經風霜卻依舊堅毅無比的面容。他的目光,如同兩把出鞘的利劍,穿過數百步的距離,精準地鎖定了下方那個狼狽不堪的身影。
正是西線總指揮,五省總督,孫傳庭!
歷史,在這一刻,以一種詭異而殘酷的方式,讓這對宿命的敵人,再次重逢。
孫傳庭的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大仇得報的快意,有對過往歲月的追憶,但更多的,是一種俯瞰著時代殘渣的冷漠。他想起了數年前,自己兵敗受盡屈辱的日子;想起了那些追隨自己,卻戰死在流寇刀下的無數將士。而今,攻守之勢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