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是有記性的。
它掠過黑風山的老槐樹,卷起地上的焦土和草屑,打在阿灰臉上,帶著股熟悉的、又苦又澀的味道。他縮在樹根后面,把短了一截的尾巴緊緊夾在腿間,看著遠處天空盤旋的烏鴉——那是妖洞被燒毀后,第一批敢落在這片山頭的活物。
離開后山已經三天了。
跟著缺耳狼妖和其他小妖往西走了兩天,到了這片沒人管的林子。說是“安全”,其實就是片荒坡,連棵能結果子的果樹都沒有,只有這棵老槐樹長得還算粗壯,能擋擋太陽。
阿灰靠在樹干上,用爪子摳著樹皮。樹干上有很多歪歪扭扭的刻痕,是以前的小妖們留下的,有的像爪印,有的像符號,還有個模糊的“肉”字,被風雨磨得快要看不清了。
他摸了摸那個“肉”字,肚子餓得咕咕叫。這三天只找到幾只蟲子和半塊發霉的餅,早就消化干凈了。現在連讓夢都在啃肉干,夢里的肉干又香又韌,嚼起來能聽見“咯吱”聲,可一睜眼,只有記鼻子的土腥味。
“阿灰,去打點水來。”缺耳狼妖的聲音從樹影里傳來。他靠在一塊大石頭上,正在給傷口換藥——那天從妖洞逃出來時,被掉落的橫梁砸傷了腿,至今還沒好利索。
“哦。”阿灰應了一聲,慢吞吞地站起來。
打水要去東邊的小溪,離這兒有半里地。那是這片荒坡唯一的水源,可阿灰總不想往東邊去。說不上為什么,就是覺得那個方向藏著什么讓他發毛的東西,每次往那邊走,后頸的毛都會豎起來。
他拎起地上的破陶罐,低著頭往前走。尾巴短了,平衡總有點差,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時不時要趔趄一下。路過一片灌木叢時,聽見里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阿灰嚇得猛地停下腳步,舉起陶罐就要砸——
“是我。”一只小狐貍從里面鉆出來,手里捧著幾顆野,“別那么緊張,這地方沒別人。”
是那天嘲笑他尾巴短的狐貍妖。這三天相處下來,倒沒那么討厭了,偶爾還會分給他半顆野果。
“你也去打水?”狐貍妖問,把一顆最大的丟給他。
阿灰接住,塞進嘴里。酸溜溜的汁水流進喉嚨,稍微壓下了點饑餓感。“嗯。”他含糊地應著,眼睛還盯著那片灌木叢——剛才好像瞥見里面有團金色的影子,閃了一下就沒了。
“看什么呢?”狐貍妖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除了石頭就是草,有什么好看的?”
“沒什么。”阿灰搖搖頭,把那點奇怪的感覺壓下去。大概是餓花了眼,把陽光照在草葉上的反光當成別的東西了。
他加快腳步往小溪走,狐貍妖跟在他身后,嘰嘰喳喳地說著話:“聽說了嗎?昨天北邊來了個過路的刺猬妖,說那和尚和猴子已經走出黑風嶺了。”
和尚?猴子?
阿灰的腳步頓了一下。這兩個詞像兩顆小石子,扔進他混沌的腦子里,漾開一圈模糊的漣漪。他好像……很怕這兩個詞湊在一起。
“那猴子真有那么厲害?”狐貍妖咂咂嘴,“刺猬妖說,他一棒子就把熊羆大王打趴下了,連黑風圈都不管用。”
“嗯。”阿灰含糊地應著,不敢多問。他怕問多了,會勾起那些記不清的、卻讓人發疼的碎片。
“聽說那猴子是從兩界山出來的。”狐貍妖自顧自地說,“以前被壓在山下五百年,是那和尚把他救出來的,所以才跟著和尚去西天取經。”
兩界山。
西天取經。
這兩個詞被風一吹,飄進阿灰耳朵里,帶著種沉甸甸的陌生感。他停下腳步,看著狐貍妖:“兩界山……是什么地方?”
“你連這都不知道?”狐貍妖挑眉,“就是東邊那座大山啊,聽說山頂上壓著塊石碑,寫著‘五指山’,其實就是兩界山。過了那山,就是大唐的地界了,妖怪都不敢去。”
東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