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粉是白的。
白得像流沙河上空的云,細得像被風吹碎的雪,沾在阿灰的爪子上,癢得他總想打噴嚏。他蹲在白骨洞后廚的灶臺前,面前擺著個豁口的陶盆,里面是剛和好的面團,軟乎乎的,帶著點麥香。
“揉勻了!別偷懶!”
頭頂傳來陰冷的聲音。阿灰趕緊低下頭,用掌心使勁按揉面團。力道沒掌握好,面團從盆里滑出來,滾到地上沾了層灰。他嚇得心臟驟停,慌忙撿起來,用袖子擦了又擦,可灰還是嵌進了白面里,像塊沒洗干凈的補丁。
“廢物!”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過來,捏住了他的后頸。指甲又尖又涼,幾乎要戳進他的皮肉里。阿灰渾身僵硬,不敢掙扎,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已被提起來,視線對上一張慘白的臉——是白骨精。
她今天化形成個中年婦人的模樣,穿著灰布衣裳,眼角卻帶著股說不出的邪氣。此刻正盯著陶盆里的面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連塊面團都揉不好,留你有什么用?”
“我……我會揉好的……”阿灰的聲音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爪子在空中胡亂抓著,“大王饒命……”
白骨精沒說話,只是用指甲輕輕刮了刮他后頸的灰毛。那力道很輕,卻讓阿灰想起黑風山那道掃來的金箍棒,想起腰腹間炸開的劇痛。他縮起脖子,眼淚差點掉下來,不是怕疼,是怕那熟悉的、碎掉的感覺。
“罷了。”白骨精松開手,阿灰“撲通”一聲摔在地上,“給你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她轉身從墻角拖來個麻袋,解開繩結,倒出一堆東西——紅豆沙、碎芝麻、幾塊凝固的豬油。油腥氣混著豆沙的甜香,鉆進阿灰鼻子里,讓他肚子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
“把這些包進面團里?!卑坠蔷穆曇粝翊懔吮?,“捏成……人頭的樣子?!?/p>
人頭?
阿灰的爪子猛地一頓,抬頭看向白骨精。她的眼睛里沒有溫度,正盯著墻角那堆白骨,像是在打量什么有趣的玩物。灶臺上的油燈忽明忽暗,把她的影子投在墻上,像個張開爪子的鬼影。
“看什么?”白骨精挑眉,“不敢?”
“不……不是……”阿灰低下頭,抓起一把豆沙塞進面團里。指尖觸到溫熱的豆沙,忽然想起高老莊的麥餅,想起那甜得讓人發慌的味道??涩F在這甜味里,卻裹著股說不出的寒意。
他笨拙地捏著面團。想捏出眼睛,卻捏成了兩個歪歪扭扭的坑;想捏出嘴巴,卻扯成了一道斜斜的縫。最后捏出來的東西,既不像人頭,也不像面團,倒像塊被踩扁的、灌了餡的餅。
“蠢死了?!迸赃呚撠煙鸬闹┲胙托?,八條腿在灶臺邊敲得“噠噠”響,“連個人頭都捏不像,難怪只能打雜。”
阿灰沒吭聲,只是把那塊“四不像”扔進旁邊的竹筐里。筐里已經有幾個捏好的“假人頭”,是別的小妖讓的,雖然粗糙,總算有個人形,眼睛里還嵌著黑豆子,看著有點嚇人。
他拿起新的面團,剛要往里面包豆沙,腦子里忽然閃過一道金光。
刺目的,滾燙的,帶著金鐵碰撞的脆響。
是黑風山妖洞的混戰,是金箍棒掃過來的弧線,是自已飛起來時看見的、碎在地上的肉干……
“?。 ?/p>
阿灰疼得叫出了聲,手一抖,手里的豆沙全撒在了面團上。紅乎乎的豆沙混著白面粉,像攤沒擦干凈的血。
“你發什么瘋?!”白骨精不知什么時侯走了過來,一腳踹在他腿彎上。阿灰“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膝蓋磕在堅硬的石板上,疼得他眼冒金星。
“大王饒命……我不是故意的……”他抱著頭,縮在地上發抖,短尾巴緊緊夾在腿間,生怕被踩斷。
白骨精盯著地上的豆沙面團,眼神越來越冷:“沒用的東西。既然你這么喜歡糟蹋糧食,就罰你去送‘貨’?!?/p>
“送……送什么?”阿灰抬頭,眼里記是恐懼。
“這些假人頭。”白骨精指了指竹筐,“天亮后,你把它們送到東邊的小路上去,就放在那和尚必經的地方。記住,要裝作是被我‘吃’剩下的,懂嗎?”
她的聲音里帶著股妖力,像條冰冷的蛇,鉆進阿灰的耳朵里。他想搖頭,想喊“我不去”,喉嚨卻像被堵住了,發不出一點聲音,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已點了點頭。
“很好?!卑坠蔷浺獾匦α?,轉身時又丟下一句,“要是搞砸了,就把你這顆真腦袋擰下來當球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