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輕響,在這死寂的鋪子里,聽起來就像有人用指甲猛地劃過黑板,尖銳得讓我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我猛地回頭,心臟幾乎要從胸腔里跳出來。只見后堂那道厚重的深藍色布簾被一只手掀開,一個高大的、模糊的黑影,正從里面緩緩地、一步一步地走了出來。
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唯一的念頭就是:完了,鋪子前后都被堵死了。前面剛走了一個女鬼,后面又來了一個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我下意識地抄起了柜臺上那個最重的、黃銅做的算盤,擺出了一個防御的姿態,準備跟這個“東西”拼命。
那個黑影走得很慢,他完全走出布簾的陰影,站到了外堂昏黃的燈光下。我看清了他的臉。
然后,我那股子好不容易才提起來的拼命的勇氣,瞬間就泄了個一干二凈。
走出來的人,竟然是我那個爛賭鬼二叔,陳長庚。
他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頭發油膩,眼帶血絲,身上那件夾克衫的拉鏈只拉了一半,露出里面一件印著褪色圖案的舊t恤。他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眼角還帶著幾顆眼屎,一副宿醉未醒的樣子。
他怎么會在這兒?他不是早就走了嗎?難道他一直就沒走,就躲在后堂里睡覺?
“出息了啊,都學會自己接活兒了?”二叔揉著惺忪的睡眼,一臉嫌棄地看著我手里那個被我當成武器的算盤,撇了撇嘴,“怎么著,想拿這玩意兒跟你二叔我算賬啊?”
我看著他這副樣子,心里的恐懼感稍微退去了一些,但隨之而來的是一股無法抑制的怒火。我剛才差點被嚇死,他倒好,竟然在后堂里睡大覺!
“你……你怎么會在這兒?”我把算盤重重地拍在柜臺上,質問道。
“你還好意思問我?”二叔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指了指后堂,“我昨晚在麻將館輸光了錢,沒地方去,尋思著來你這兒對付一宿,結果你小子倒好,把門反鎖了。我只能從后巷那個早就壞了的窗戶爬進來。你倒好,在外面玩游戲玩得震天響,吵得我根本睡不著。”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這么說,剛才發生的一切,他都在后堂里聽見了?
想到這里,我那點剛被壓下去的恐懼感又冒了出來,連帶著剛才那點小小的成就感,也重新浮上心頭。我清了清嗓子,試圖用一種專業的、不容置疑的口吻,來掩飾我內心的慌亂。
“二叔,你來得正好。”我指了指柜臺上那灘尚未干涸的水跡和那只繡花鞋,強裝鎮定地說,“剛才……來了個‘客人’。不過你放心,我已經按照阿公筆記里的方法,把事情給‘斷’明白了。”
“哦?”二叔挑了挑眉毛,臉上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他走到柜臺前,饒有興致地看著我,“說來聽聽,我們陳家未來的掌柜,是怎么斷的啊?”
我被他看得有些心虛,但還是硬著頭皮,將我剛才的“專業分析”一五一十地跟他復述了一遍:“剛才那炷香,煙化人形,灰呈青黑。我查過阿公的筆記,‘青黑香灰主水,人形煙霧主尋身’。所以,剛才那個女人,肯定是個尸身不全的水鬼,她上門來,就是希望我們能幫她找回遺失的身體部分!”
我說完,得意地看著他,等著他的夸獎。
誰知,二叔聽完我的話,先是一愣,隨即像是聽到了全香港最好笑的笑話一樣,捧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尋身?哈哈哈哈……尋你個大頭鬼啊!”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指著我的鼻子罵道,“你個蠢貨!你阿公的筆記要是這么好懂,那滿大街不都是天師了?還輪得到我們陳家吃飯?”
我被他笑得滿臉通紅,又氣又惱:“我……我說的不對嗎?筆記上就是這么寫的!”
“寫你個頭!”二叔終于止住了笑,但臉上的嘲諷意味卻更濃了。他走到香爐前,用小拇指的指甲,從香爐的內壁上,小心翼翼地刮下了一點點殘留的、幾乎看不見的青黑色香灰。
他將那點香灰湊到鼻子前,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的表情,在聞到那股味道的瞬間,就徹底變了。之前所有的嬉皮笑臉和吊兒郎當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我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極度的凝重和專注。他的眼神變得銳利如鷹,仿佛能看穿陰陽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