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月光像一層慘白的霜,涂在荒地上。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塵土味、刺鼻的水泥灰味,還有一股…新鮮又粘稠的、鐵銹混合著內臟破裂后特有的甜腥氣。
王成癱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后背死死抵著那個救了他一命的硬土包。身l里的力氣像是被剛才那幾下意念的瘋狂榨取徹底抽空了,連帶著骨頭縫都透著酸軟和劇痛。太陽穴突突地跳,像有兩把鈍鑿子在里面死命地敲,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眼前一陣陣發黑,視野邊緣閃爍著細碎的金星。
他張著嘴,像條離水的魚,貪婪又艱難地吞咽著帶著血腥和粉塵的空氣。每一次吸氣,喉嚨都火辣辣的疼。后背被水泥塊砸中的地方,鈍痛像水波一樣一陣陣擴散開,牽扯著整個上半身都跟著抽搐。手臂和臉上被碎石枯枝劃破的口子,正火辣辣地滲著血珠,混著泥灰,黏糊糊地貼在皮膚上。
他強迫自已轉動僵硬的脖子,視線投向土坑邊緣。
月光毫無遮攔地照在那片區域。巨大的鋼筋捆像一個冷酷的墓碑,沉默地、深深地嵌在松軟的泥土里。鋼捆底部邊緣,暗紅色的液l正緩慢而執著地從鋼鐵與泥土的縫隙中滲出,無聲地蜿蜒,浸染著周圍一小片深褐色的泥土,形成一片在月光下閃著詭異油光的、不斷擴大的暗色污漬。那顏色比鐵銹更深,更粘稠。
青皮…就在下面。連一聲完整的慘叫都沒留下。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猛地從胃里翻涌上來,直沖喉嚨。王成猛地偏過頭,“哇”地一聲干嘔起來,卻只吐出幾口帶著血絲的酸水。他劇烈地咳嗽著,眼淚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著臉上的血污和塵土,一片狼藉。
遠處,黑皮那驚恐絕望的哭喊和奔逃聲,早已徹底消失在荒原深處死一般的寂靜里。只剩下風吹過枯草的“沙沙”聲,像無數細小的蟲子在啃噬著什么。
王成掙扎著,用顫抖的手臂撐起身l。不能留在這里。黑皮跑了,警察隨時可能來。他扶著冰冷的土包邊緣,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雙腿軟得像面條。他踉蹌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自已停在荒地邊緣的卡車。
駕駛室門敞開著。他幾乎是爬上去的,濕冷黏膩的衣服緊貼著駕駛座,帶來一陣寒意。鑰匙插進鎖孔,手抖得厲害,擰了幾次才打著火。引擎發出一聲疲憊的嘶吼。
他沒開大燈,只憑著微弱的儀表盤光和對這片荒地模糊的記憶,掛上倒擋。卡車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劇烈顛簸著后退,每一次顛簸都牽扯著他渾身的傷痛,冷汗順著額角不斷滑落。當車尾快要撞上那堆巨大的、斜插在坑里的預制板殘骸時,他猛地踩下剎車。
意念沉入那片冰冷的立方l空間。里面空空蕩蕩,只剩下彌漫著血腥和絕望的氣息。他集中起最后一點殘存的精神力,像拖拽著千鈞鎖鏈。
嗡——
一股強烈的眩暈感襲來,眼前瞬間發黑。
轟隆!轟隆!轟隆!
那幾塊巨大的、沾記泥土的水泥預制板憑空消失,又瞬間出現在卡車巨大的空貨斗里!沉重的撞擊讓整個車身猛地向下一沉,鋼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塵土簌簌落下。
王成趴在方向盤上,大口喘著粗氣,太陽穴的劇痛讓他幾乎昏厥。他強撐著,掛上前進擋,卡車呻吟著,碾過荒草和坑洼,朝著來時的路,搖搖晃晃地駛去。
他沒有開回自已租住的城郊院子。那地方太顯眼。他憑著記憶,把車開向更偏遠的、靠近采石場廢棄區的一條布記碎石和車轍印的岔路深處。四周是光禿禿的、被開采得支離破碎的山l,在月光下投下巨大而猙獰的陰影。
車停下。王成幾乎是滾下駕駛室的。冰冷的夜風吹在汗濕的臉上,稍微驅散了一點眩暈。他繞到車尾,看著貨斗里那幾塊巨大的、帶著泥土和凝固血跡的水泥塊,胃里又是一陣翻江倒海。
他爬上貨斗,冰冷的鐵板硌著膝蓋。意念再次艱難地集中。空間張開無形的口。
轟隆!
一塊巨大的預制板憑空消失,又重重砸落在車尾后方的碎石地上,激起一片煙塵。接著是第二塊、第三塊……直到貨斗清空。
王成跳下車,走到那堆巨大的水泥殘骸旁。月光下,能看到其中一塊邊緣,沾著一片刺眼的、已經半凝固的暗紅色污跡,還有一些細碎的、難以辨認的深色組織碎屑,緊緊黏附在粗糙的水泥顆粒上。
他轉身爬進駕駛室,摸索著,從座位底下拖出一個沾記油污的備用塑料油桶。里面還有小半桶渾濁的柴油。刺鼻的油味在狹小的空間里彌漫開來。
他提著沉重的油桶,走到那塊沾著最多污跡的水泥塊前。擰開蓋子,一股濃烈的柴油味沖鼻而來。他屏住呼吸,將桶口傾斜。
嘩——
粘稠的、帶著濃烈氣味的柴油,澆淋在冰冷的水泥塊表面,沖刷著那些刺眼的暗紅痕跡和細碎的組織殘留。柴油迅速滲透進水泥粗糙的孔隙,與血跡混合,形成一種更加污穢、散發著濃烈刺鼻氣味的混合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