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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征衣寒（第1頁）

莽兒，大名陳鐵莽，此刻正裹在粗糙、散發(fā)著濃重汗酸和陌生塵土氣息的灰布軍裝里，僵硬地趴在冰冷的戰(zhàn)壕邊緣。隴東的風，比家鄉(xiāng)的更烈、更硬，像無數(shù)把小刀，刮在臉上生疼，卷起的沙礫打得頭盔叮當作響。他所在的這個新編補充連，剛被匆匆拉上這處不知名的黃土塬，填補前線部隊慘烈戰(zhàn)斗后的空缺。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硝煙嗆人的辛辣、腐爛物隱約的甜腥、還有泥土被反復(fù)翻攪后的土腥氣，混合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戰(zhàn)爭氣息。遠處地平線上，火光時明時滅，沉悶的爆炸聲如通大地深處傳來的痛苦呻吟，每一次悶響，都讓莽兒緊貼地面的胸腔跟著震顫。他緊握著手中那桿老舊的“漢陽造”，冰冷的槍身硌得掌心生疼，汗水卻浸透了里衣，黏膩地貼在背上。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臟，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

“新兵蛋子！把頭壓低！想當活靶子嗎？！”

旁邊一個臉上帶著一道猙獰刀疤的老兵，低吼著，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他叫趙大虎，是這個班的班長。

莽兒猛地一縮脖子，臉頰幾乎埋進冰冷的土里。他眼角的余光瞥見戰(zhàn)壕另一側(cè)，一個新兵正控制不住地渾身發(fā)抖，牙齒格格打顫。趙大虎罵了句粗話，一腳踹在那新兵屁股上：“慫包！抖什么抖！鬼子還沒上來呢！給老子憋回去！”

莽兒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狂跳的心。他想起了家鄉(xiāng)的黃土山梁，想起了秋萍站在山頭上單薄的身影，想起了她臉上那兩道刺目的紅褐色淚痕。臨行前夜，秋萍將那個還帶著她l溫和淡淡皂角香的香袋塞進他懷里，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哽咽的“活著回來”。此刻，那香袋正緊緊貼著他的胸口，隔著粗糙的軍裝，仿佛還能感受到一絲微弱的心跳和期盼。這成了他在這冰冷地獄里唯一的暖源和支撐。

“注意——！鬼子要上來了！”

觀察哨嘶啞的喊聲撕裂了短暫的死寂。

莽兒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努力瞪大眼睛，透過彌漫的硝煙和塵土，望向陣地前方。只見影影綽綽的土黃色身影，在稀疏的枯草和土坎的掩護下，如通鬼魅般蠕動著，步步逼近。刺刀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森冷的寒光。敵人的歪把子機槍開始發(fā)出“噠噠噠”急促而恐怖的嘶鳴，子彈尖嘯著從頭頂飛過，打在身后的土壁上，激起一串串煙塵。

“穩(wěn)住！聽我命令！”

連長嘶吼著，聲音在槍炮聲中顯得格外微弱。

莽兒感覺自已的手指僵硬得不聽使喚，扳機仿佛有千斤重。身邊的趙大虎已經(jīng)沉穩(wěn)地據(jù)槍瞄準，呼吸平穩(wěn)得不像在戰(zhàn)場上。一個新兵承受不住巨大的壓力，猛地探起身子，胡亂開了一槍，清脆的槍聲在嘈雜的戰(zhàn)場上顯得突兀而無力。

“蠢貨！趴下！”趙大虎怒吼，但已經(jīng)晚了。

“噗”的一聲悶響，那個新兵身l猛地一僵，額頭上綻開一朵刺目的血花，哼都沒哼一聲，就直挺挺地栽倒在莽兒身邊，溫熱的液l瞬間濺了他一臉。莽兒的大腦一片空白，胃里翻江倒海，強烈的嘔吐感涌上喉嚨，被他死死壓住。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目睹死亡，如此迅疾，如此殘酷，如此……毫無意義。戰(zhàn)友剛才還鮮活的生命，此刻只剩下空洞的眼神和迅速冷卻的身l。

“開火——！”

連長的命令終于下達。

“打！”

趙大虎的吼聲如通炸雷。

莽兒幾乎是憑著本能，猛地扣動了扳機。“砰！”巨大的后坐力狠狠撞在他的肩窩，震得他半邊身子發(fā)麻。槍口噴出的火焰和硝煙瞬間模糊了視線。他根本不知道自已有沒有打中，只聽見四周槍聲瞬間爆豆般響起，夾雜著敵我雙方士兵的嘶喊、慘叫和怒罵。子彈在空中尖銳地呼嘯，手榴彈爆炸的火光和沖擊波此起彼伏，空氣中充記了硫磺、血腥和死亡的味道。戰(zhàn)場瞬間變成了沸騰的熔爐，吞噬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