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過后,李偉業總工走到鄭昊面前,用力地握住他的手,鄭重地說道:“鄭昊同志,我代表整個項目組,代表所有科研人員,謝謝你!你提出的‘模塊化’方案,是這次成功的關鍵!你為我們國家的數控技術,立下了汗馬功勞!”
鄭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總工,這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結果。沒有馬前德他們設計的微指令,沒有孫宇他們精湛的硬件工藝,沒有所有同志的日夜奮戰,我一個人的想法,就是空中樓閣。”
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周煜、孫宇、錢浩、小張、小李,還有劉天柱和那些來自618項目和815項目的工程師們。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疲憊而幸福的光彩。
這天晚上,趙乾部長帶來的不是包子稀飯,而是醬肘子、燒雞和幾瓶被他藏了很久的好酒。實驗室里破天荒地擺起了慶功宴。
酒過三巡,劉天柱紅著眼睛,端著酒杯走到鄭昊面前:“鄭組長,我劉天柱這輩子沒服過幾個人。你,算一個!以前我覺得你就是個地方來的技術員,動動嘴皮子。現在我才知道,你腦子里裝的東西,比咱們這臺機器里的零件都金貴!我敬你一杯!”
鄭昊笑著和他碰杯,一飲而盡。
喧鬧中,他悄悄地走到窗邊,看著外面漆黑的夜空和零星的燈火。口袋里,放著一疊厚厚的稿紙,那是他前段時間趁著休息日跑去找到外語系教授那邊得來的工作,德語翻譯,一頁五塊錢。白天,他在實驗室里指揮著上萬個晶體管,攻克國家級的技術難關;晚上,他在宿舍的臺燈下,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地,為家里的柴米油鹽奮斗。
在他的記憶力,母親李秀花明年就發現了那該死的疾病。
他摸了摸口袋,那疊稿紙和兜里揣著的幾百塊錢,讓他感到一種踏實的安穩。國與家,理想與現實,在他的身上,以一種奇特而和諧的方式,融為了一體。他知道,前方的路還很長,但今夜,他們點亮的這束光,足以照亮前行的方向。
慶功宴的喧囂和酒精帶來的興奮感,在幾天后逐漸褪去。實驗室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但所有人的精神面貌都煥然一新。走在路上,腰桿都挺得更直了。他們用“分立元件搭積木”造出了數控系統核心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在小范圍內傳開,引來了無數驚嘆和敬佩的目光。
這天下午,鄭昊剛從外文系的辦公室出來,懷里揣著剛結算的二百一十五塊翻譯費。這是他翻譯一本德國機床設計手冊的報酬,四十三頁,每頁五塊錢,一分不差。加上之前的積蓄,他手里攢下的“巨款”已經突破了一千二百塊。在這個普通工人月薪只有三四十塊的年代,這筆錢足以讓任何一個家庭,過上好幾年的富裕生活。
他心里盤算著,等項目告一段落,就給家里寄回去一千塊。讓三哥帶著母親和父親去趟縣城醫院做個體檢。想起父母和哥哥們的驚訝,鄭昊的嘴角就不自覺地向上揚起。
然而,當他推開實驗室大門時,這股輕松愉悅的心情,瞬間被迎面而來的凝重氣氛沖得煙消云散。
李偉業總工、秦志處長、林教授,還有項目組的核心成員,周煜、孫宇等人,全都圍坐在會議桌旁。每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空氣壓抑得仿佛能擰出水來。桌子中間,擺著他們引以為傲的那個“模塊化cpu”,但此刻,它看上去不再像個功臣,反倒像個亟待審判的囚犯。
“鄭昊同志,你回來了,快坐。”李偉業總工指了指旁邊的空位,聲音有些嘶啞。
鄭昊心里“咯噔”一下,他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坐下來,目光掃過眾人。周煜低著頭,不停地轉著手里的鉛筆。孫宇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連一向樂觀的劉天柱,都罕見地沉默著,只是一個勁地抽著煙,實驗室里煙霧繚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