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第三次在枕頭下摸到那縷濕冷的黑發時,終于確定不是幻覺。
發絲帶著陳年腐土的腥氣,像一條凍僵的蛇,纏在她指尖。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明明是盛夏,房間里卻冷得像開了整夜空調,墻壁上的溫度計指針卡在16c,玻璃上凝著薄薄一層霧。
她猛地掀開被子,月光從窗簾縫隙里擠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慘白的光帶。光帶盡頭,站著個穿青灰色長衫的男人。
他很高,身形卻像被水泡發過似的虛浮,領口袖口洇著深褐色的漬痕,像是干涸的血。臉藏在陰影里,只能看見下頜線繃得很緊,濕漉漉的黑發貼在額角,水珠順著發梢滴落在地板上,卻沒留下任何水漬。
“你是誰?”林晚秋的聲音在發抖,抓起桌上的剪刀橫在身前。這已經是本周第三次了,第一次是鏡子里多出的半張臉,第二次是浴室地漏里冒出來的、繡著纏枝蓮紋的舊帕子,這次他直接站在了她房間里。
男人沒說話,只是緩緩抬起手。他的手指蒼白得透明,指甲縫里嵌著黑泥,指尖離她的臉還有半尺遠時,林晚秋已經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混雜著棺木朽味和雨水的氣息。
“別碰我!”她揮著剪刀刺過去,卻徑直穿過了他的手臂。剪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男人的手已經撫上她的臉頰,冰冷的觸感像一塊剛從冰窖里撈出來的玉,帶著刺骨的寒意。
“晚秋。”他終于開口,聲音像是從生銹的鐵管里擠出來的,又啞又澀,“你忘了我了。”
林晚秋渾身一震。這個名字,他是怎么知道的?還有這聲音,莫名地熟悉,像在那場粘稠的噩夢里聽過。
男人的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顴骨,那里曾有顆很小的痣,去年夏天點掉了。他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眼神卻冷得像淬了毒的冰,“你說過,要等我回來的。”
“我不認識你!”林晚秋想后退,卻被他無形的力量釘在原地。她看見他長衫下擺沾著的碎草,看見他袖口露出的半截手腕上,有一圈深紫色的勒痕——那是上吊的人才會有的痕跡。
恐懼像藤蔓纏住她的喉嚨,她忽然想起外婆去世前說的話。外婆是鎮上有名的神婆,臨終前攥著她的手,反復念叨:“別接那枚銀鎖,別去后山老槐樹下……那東西,纏了你三輩子了。”
上個月她去整理外婆遺物,確實在樟木箱底找到個發黑的銀鎖,鎖身上刻著模糊的“晚”字。當時只覺得陳舊,隨手掛在了鑰匙串上。
現在想來,一切都是從那時開始的。
男人的臉慢慢俯下來,陰影籠罩住她。林晚秋終于看清了他的眼睛,那是一雙沒有瞳孔的眼,只剩下渾濁的白,像是蒙著一層厚厚的尸蠟。
“你燒了我的棺木,”他的聲音貼著她的耳廓,冷意順著皮膚鉆進骨頭縫,“可你忘了,我們的婚書,還壓在棺底。”
他抬手,掌心攤開,躺著一張泛黃的紙。紙上的字跡洇開又干涸,勉強能認出“林晚秋”三個字,旁邊是個陌生的名字——顧硯之。墨跡深處,像是有血珠在慢慢滲出來。
林晚秋的心臟驟然收緊,那些被她當作噩夢的片段突然清晰起來:古舊的花轎,紅得發黑的蓋頭,還有洞房里,那個用發帶勒住她脖子的男人,他說:“你既嫁了我,生是我的人,死……也別想走。”
“你逃了三次,”男人的指尖滑過她的脖頸,停在動脈跳動的地方,“這次,還要燒什么?”
窗外的梧桐葉突然靜止,房間里的溫度驟降到冰點。林晚秋看著他逐漸變得透明的臉,看著他長衫下露出的、腐爛的皮膚,終于想起了最后那段記憶——她舉著燭臺,看著他在火海里倒下,青灰色的長衫被烈焰吞噬,他卻在笑,說:“我等著你,無論你在哪。”
銀鎖從鑰匙串上滑落,“當啷”一聲砸在地上。鎖扣彈開,里面掉出一小撮骨灰,混著半片干枯的桃花瓣。
男人彎腰拾起銀鎖,輕輕扣回她的脖頸。冰冷的金屬貼著皮膚,像一道無形的枷鎖。
“晚秋,”他的聲音變得很輕,像嘆息,又像詛咒,“這次,換我來找你了。”
第一縷晨光爬上窗臺時,林晚秋猛地驚醒。房間里暖意融融,溫度計顯示26c,地板干凈得發亮。她摸向脖頸,沒有銀鎖,枕頭下也沒有黑發。
一切仿佛只是場太過真實的夢。
直到她低頭看見自已的手腕——那里多了一圈淡紫色的印子,像極了昨夜他袖口露出的勒痕。而書桌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張泛黃的紙,上面的字跡與夢里一模一樣。
“顧硯之,林晚秋,永結通衾,生死不離。”
墨跡未干,像是剛寫上去的。
林晚秋盯著手腕上那圈淡紫色的印子,指尖觸上去是冰涼的,像覆著一層薄霜。她沖進浴室,擰開熱水龍頭,滾燙的水流砸在皮膚上,泛起細密的紅痕,可那圈印子依舊頑固地綴在腕骨處,像枚洗不掉的烙印。
鏡子里的自已臉色慘白,眼下泛著青黑。她伸手去拂額前的碎發,指腹卻在鏡面上摸到一片濕滑——不是水汽,是帶著腥氣的濕意,像有人剛用沾了腐土的手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