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那年暑假,陳沒如往常一樣,來到遠房表姨家給表妹補習。
血緣關系早已稀薄如紙,維系這份工作的,是表姨家愿意為她支付不菲的酬勞,畢竟她成績穩居年級前十。
表姨嫁入富戶,毗鄰而居的,便是市里赫赫有名的阮家。
阮家那架昂貴的施坦威鋼琴,一個特制的踏板零件需要更換。
這本是管家分內事,但定制件送達需兩三日。
表姨心思活絡,想著阮家少爺與陳沒年紀相仿,便有意讓她跑這一趟:“讓她順便送過去吧,正好瞧瞧辛黎練琴,年輕人嘛,或許能說上話。
”陳沒沉默地聽著。
這話表面是關切,內里卻透著精明的算計:既省了阮家派人取件的麻煩,又能借機讓陳沒見識阮家的潑天富貴,無聲地傳遞著“聽話便有好處”的暗示,為日后可能的“利用”埋下伏筆。
她站在表姨家富麗堂皇的客廳里,一半是對這巨大階層鴻溝的本能疏離,一半是對被當作可交換工具的隱忍。
她正欲像往常送文件一樣應下,窗外天色驟變,雨點噼啪砸落。
表姨瞥了眼陰沉的天,一把奪過她手中的包裹,語帶嗔怪:“哎呀,淋shi了你的奧數筆記可怎么好!”最終,差遣了一個保姆冒雨送去。
陳沒攥著傘柄,默默走上表姨家的頂樓露臺。
隔著迷蒙雨幕,她望向對面阮家的庭院。
雨水在雕花鐵門上匯成細流,蜿蜒而下。
庭院深處,隱約可見一個穿著雪白西裝的少年身影,正將樂譜狠狠摔在傭人臉上。
鋼琴聲被嘩啦啦的暴雨喧囂淹沒,戛然而止,如同她卡在喉嚨間那句未出口的“我可以送”。
回家后的陳沒攤開習題,筆尖卻懸在紙上。
庭院里那個摔譜的身影揮之不去。
他身上有種陳沒永遠無法企及的“浪費”。
浪費昂貴的鋼琴課時間,浪費本可以換取分數的精力去宣泄情緒。
當她在題海中為每一分掙扎時,他卻能肆意揮霍著與生俱來的自由和天賦。
這種近乎奢侈的叛逆,對她而言是裹著蜜糖的毒藥,像隔著玻璃櫥窗凝視一件觸手可及卻注定碎裂的琉璃,明知靠近會劃傷手,仍被那眩光勾住魂魄。
她強迫自己收回思緒,專注于眼前的函數圖像。
喜歡他?這念頭本身就是一種僭越。
他是云端之上的少爺,她是泥地里仰望的做題家。
這種不可能性,反而像一道隱秘的裂縫,讓她忍不住窺探那耀眼卻遙不可及的光。
那是初二結束的暑假。
為了提前為高中數競鋪路,她已自學完初中數學,開始啃噬高中課本。
開學后,教室里一切如常。
只是偶爾,她的目光會掠過角落那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