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
雁門前庭各派中人議論不休,后院客房之中,唐儷辭負(fù)手在院中散步。此時正是春暖,雁門后院中栽種了不少桃花,桃花盛開,其中又夾雜梨花、杏花,粉紅雪白,景色雅致美麗。池云在房里喂了鳳鳳半碗米湯,再也沒有耐心,心里大怒這位爺胡亂收養(yǎng)別人的兒子,自己卻又不養(yǎng),一切全都丟給自己,但若不喂,只怕這小娃娃便要餓死。抬頭看著窗外,天藍云白,微風(fēng)徐來,若非有諸多雜事,實在是出門打劫的好天氣。
唐儷辭站于一株梨樹之下,遠眺著庭院深處的另一株梨樹,右手按在腰腹之間,不言不動。天色清明,他的臉色殊好,只是眼神之中,實是充滿了各種各樣復(fù)雜之極的情緒,說不上是喜是悲。
“春很好,花很香,人——看起來心情很壞。”有人閑閑的道,聲音自庭院門外而來,“如你這般人也會發(fā)愁,那世上其他人跳崖的跳崖,跳海的跳海,上吊的上吊,刎頸的刎頸,該干什么干什么去,死了便是。”
“風(fēng)很好。”唐儷辭微微一笑,“吹來了你這尊神。”
池云對來人看了一眼,他并不認(rèn)得此人。來人也是一身白衣,和池云一襲白綢不同,來人之白衣上繡滿文字,繡的是一句“人愛曉妝鮮,我愛妝殘。翠釵扶住欲欹鬟,印了夜香無事也,月上涼天。”其人頭發(fā)雪白,明珠玉帶束發(fā),容貌俊逸瀟灑,翩翩出塵,看不出多大年紀(jì),若是看面貌,不過二十出頭。“你為什么心情不好?”白衣人笑問。
“在想你欠我的銀子,什么時候才還?”唐儷辭輕嘆一聲,“雪線子,我實在想不出施庭鶴被殺之事,竟然能引動你出來見我。”此言一出,池云嚇了一跳,眼前這位容貌俊逸的白發(fā)人,竟然就是名傳江湖數(shù)十年的江湖逸客“雪線子”?他究竟是多大年紀(jì)了?只聽雪線子笑吟吟的走近,“我也想不到那施庭鶴之死,竟然引得動你這頭白毛狐貍出頭露面,實在不符合你一貫的風(fēng)格。”
“哦?你以為我的風(fēng)格是什么?”唐儷辭含笑,雪線子背手在他身后慢慢轉(zhuǎn)了一圈,“你的風(fēng)格,非常簡單,就是奸詐二字。”唐儷辭道:“嗯?”雪線子道:“就憑你這‘嗯’了一聲,便可見你之奸詐了。”唐儷辭道:“過獎了。”微微一頓,他道:“雪線子,施庭鶴之死,你最關(guān)注的一點,是什么?”
雪線子抬手摘下樹上一朵梨花,頗有興味的嗅了一嗅,“那自然是錢。”唐儷辭微微一笑,甚是贊賞。雪線子搖了搖頭,“施庭鶴死不死無關(guān)緊要,要緊的是有人販賣毒物,從中牟利,這錢聚斂得如此之多,非常可怕啊。”唐儷辭道,“不錯,若大部錢財都流往不事產(chǎn)作的一處,用于平日耕種紡織、釀酒冶金的錢就會減少,長此以往,必有動蕩,其余各業(yè)勢必蕭條。”雪線子道,“所以啊……引得動你出來。”唐儷辭道,“我?我是為了江湖正義,蒼生太平。”微微一頓,他又道:“話說回來,雪線子,你欠我的錢什么時候還?”
池云在房內(nèi)噗哧一笑,雪線子輕輕磨蹭頭上的玉帶,“這個,如此春花秀美,談錢豈非庸俗?待下次有氣氛再談吧。”唐儷辭道:“你若替我做件事,欠我那三千兩白銀可以不還。”雪線子輕輕的哦了一聲,負(fù)手抬起頭來,“太難的事沒興趣的事疲勞的事和美貌少女無關(guān)的事不干,其余的,說來聽聽。”唐儷辭微微一笑,“不難,你替我找一個人。”
“什么人?”雪線子眼眸微動,“美貌少女?”唐儷辭道,“不錯,我以白銀三千兩,請你找白府白玉明之女‘明月天衣’白素車,人是很年輕,身材是很好,相貌是很美哦。”
“好!”雪線子道,“如果人不夠美,我要收六千兩黃金。”唐儷辭揮了揮手,微笑道:“不成問題。”雪線子道,“還有找人的理由呢?”
“因為找不到。”唐儷辭道。雪線子嗯了一聲,“世上也有你找不到的人,奇了,我走了。”他躍上墻頭,面對四面八方笑了一笑,只聽四下里一陣驚呼“雪線子”之聲,方才掠身而去。
此人仍是如此風(fēng)騷。唐儷辭搖了搖頭,池云自屋里竄了出來,“老子的婆娘,為何要請這老色胚找尋?一大把年紀(jì),看來還好色得很啊。”唐儷辭道,“因為你找不到。”池云勃然大怒,卻又說不出什么話來辯解一番,氣得滿臉通紅,只聽唐儷辭又道,“莫氣、莫氣,你的脾氣不好,練武之人,養(yǎng)心為上,不能克制自己的脾氣,武功便不能更上一層。”池云聽后只有越發(fā)氣結(jié),恨不能將唐儷辭生生掐死。便在此時,門外有人輕呼一聲,“師父?”推門而入,正是鐘春髻。
“你師父已經(jīng)走了。”唐儷辭微笑。
鐘春髻低下頭來,“我料他也不在了,師父便是這樣。”池云斜眼看她,雪線子想必是當(dāng)年看中了他這女徒的美貌,可惜這小丫頭空自長了一張俏臉蛋,卻和外頭的白道中人一路,是個王八,真不知雪線子是怎生教出這等頑固不化呆頭呆腦的女徒!只聽她道,“唐公子,江伯伯和清和道長已經(jīng)查出雁門之中誰是奸細,但那人毒性已發(fā),神智失常,渾身紅斑,江伯伯把他關(guān)了起來,正在設(shè)法盤問。”
“是么?”唐儷辭道,“可憐啊可憐。”他口中說可憐,然而面帶微笑,實在看不出究竟有幾分真心實意。池云嘿了一聲,冷冷的道:“虛情假意。”
正在議論之間,門外藍影一閃,古溪潭叫道,“鐘妹,余泣鳳來訪!”
余泣鳳?在中原劍會上被施庭鶴擊敗的“劍王”余泣鳳?池云嘿了一聲,“難道他也關(guān)心施庭鶴之死?對余泣鳳而言,施庭鶴死得妙不可言,再好不過了。”古溪潭抱拳道,“請幾位一同堂前見客。”
幾人走到前堂,只見客廳之中滿是人頭,眾賓客以及雁門門下弟子爭相列隊,只盼對那江湖劍王瞧上一眼,就在眾人充滿艷羨的目光之中,一人背劍,大步走了進來。只見此人身材極高,肌肉糾結(jié),仿佛生得都比旁人寬闊了兩三分,皮膚黝黑,穿得一身褐紅衣裳,果然與眾不同。
江飛羽迎向前去,“劍王光臨敝門,蓬蓽生輝,請上座。”余泣鳳的目光在堂內(nèi)眾人身上打了個轉(zhuǎn),每個被他看見之人都是心頭一跳,凜然生畏,果然余泣鳳不怒而威,氣度過人。
“江門主客氣。”余泣鳳淡淡的道,他的視線從眾人臉上掠過,停在唐儷辭臉上,“我聽聞雁門捉拿了奸細,和施庭鶴之死有關(guān),特來查看。卻不知江門主諾大本事,竟然請得‘萬竅齋’主人在此坐鎮(zhèn)。”
“萬竅齋主人?”余泣鳳此言一出,眾人哄然一聲,驚詫聲起,議論紛紛。古溪潭暗道“萬竅齋”主人?怎么可能?目光在客人中打量,卻沒瞧見究竟何人像那“萬竅齋”主人了。當(dāng)今世上,要說誰最有錢,除了當(dāng)今圣上之外,自是“萬竅齋”。“萬竅齋”是個商號,其下列有珠寶、綢緞、酒水等等行當(dāng),短短三年生意做遍天下,其主家財萬貫,富可敵國,江湖上卻幾乎無人知道其人是誰。江飛羽心忖若是那“萬竅齋”主人到了此地,自己卻是不知,雁門素以消息靈通聞名天下,這個臉可就丟大了,只見余泣鳳的目光盯在唐儷辭臉上,心下詫異,難道這位唐公子竟然是……
“你怎知我便是‘萬竅齋’主人?”唐儷辭微微一笑,并不否認(rèn)。
此言一出,眾又嘩然,池云涼涼的看著唐儷辭,頗有幸災(zāi)樂禍之態(tài),余泣鳳淡淡的道,“你手腕戴有‘洗骨銀鐲’,此鐲辟邪養(yǎng)福納吉,又是古物,價值不可估量,傳聞為萬竅齋收藏,若非‘萬竅齋’之主,何人敢將它戴在手上,視作兒戲?”
眾人的視線又齊唰唰的看向唐儷辭手腕,只見他腕上的確戴著一只銀鐲,其上花紋繁復(fù),卻不知如此一只銀鐲竟然“價值不可估量”!鐘春髻俏臉一陣紅一陣白,暗道原來這只銀鐲竟然有如此意味,她早已瞧見,卻認(rèn)它不出。古溪潭心道怪不得池云那廝對唐儷辭言聽計從,原來他真是“萬竅齋”之主,但此人分明既是國舅,又是商賈,卻為何要插手江湖中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