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白賓誠舉報的那場風波,如同淬火的冷水,將程飛骨子里的某些東西徹底重塑。
從談話室安然無恙地走出來,他依舊是那個掌控朗筑國際與橙基金的程總,只是人更沉了。那份曾經的銳利鋒芒,仿佛被無形的鞘收束,深藏于內。
他話更少了,眼神更深邃,像兩口不起波瀾的古井,旁人輕易窺探不到底下的暗流。
即便是那位在危機中力挽狂瀾、光芒四射的法務總監曹姝華,也只能從他口中得到一句公事公辦的“辛苦了”,那客套的疏離如同冬日玻璃上的霜花,清晰又冰冷。
這份沉默與疏離,想微風吹皺一湖秋水,在張譯冰的心里激蕩起越來越難以平復的漣漪。
她坐在基金會財務辦公室里,對著電腦屏幕上的數字表格,心思卻早已飄遠。
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面上劃拉著,腦海里反復閃回的,卻是程飛被帶走那天的冷峻側臉,和他回來時看向曹姝華那瞬間冷卻的目光。
她發現自己變了。
最初在村里,看到他與梁倩辦公室的廝混,聽到他與惠琴的荒唐,只覺得這人輕浮浪蕩,打心眼里瞧不上。
后來“橙基金”成立,看他為項目熬紅雙眼,為受助的孩子據理力爭,看他慷慨贈股時的磊落,尤其是看他為了自己,在病床前毫不猶豫輸血給自己……那些畫面一點點堆疊,悄然改變著她心底的秤砣。
有情,有義,有擔當,更有種讓她莫名心安的沉穩力量。不知從何時起,程飛的身影總是不請自來地闖入她的思緒,攪得她心慌意亂。
這種陌生的情愫讓她困擾,又帶著點飛蛾撲火般的沖動。
她鼓起勇氣,借著匯報工作的由頭,指尖在手機屏幕上敲敲打打,刪了又寫,最終發出一條看似尋常的邀約:“程總,城西新開了家私房菜館,環境不錯,據說魚做得一絕。那天酒沒喝過癮,要不要去放松一下?”
消息發出去,時間仿佛被拉長。手機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卻遲遲等不到那個熟悉的頭像跳動。
直到深夜,才收到一條簡短的近乎公式化的回復:“最近事多,下次吧,早點休息。”
“下次……”張譯冰盯著那兩個字,心里像被細密的針扎了一下,泛起一陣空落落的酸澀。
她不甘心,又嘗試過兩次,一次是請教一份棘手的文件處理,想借機多聊幾句;一次是“偶然”得了兩張音樂會門票。回復依舊大同小異:“文件放我桌上,我抽空看。”“好意心領,實在抽不開身,票給其他同事吧。”
一次次的婉拒,像冰冷的雨滴,澆得她心頭那點剛燃起的火苗忽明忽暗。
失落、委屈,甚至還有一絲不被看見的羞惱,在她心底交織。她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太笨拙,太明顯,讓他厭煩了?還是……他身邊早已有了別人?曹姝華那張明艷又干練的臉龐不受控制地浮現在眼前。
就在張譯冰被這種患得患失的情緒反復煎熬時,一通電話直接打到了程飛的手機上。
屏幕上跳動的名字是——張家誠。
程飛正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著樓下操場里孩子們跳動活躍的身影。看到來電顯示,他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恢復平靜。劃開接聽,聲音是一貫的沉穩恭敬:“張叔,您好。”
“小程啊,”電話那頭張家誠的聲音帶著慣有的溫和,卻比平時多了幾分不容推卻的親昵,“晚上沒什么重要安排吧?譯冰她媽念叨你好幾回了,非讓我喊你回家吃頓便飯。你這大忙人,可別又推脫啊!就在家里,沒外人,放松放松。”
程飛握著手機的手指微微收緊。張家誠對程飛一直照顧有加,親和如長輩,加上他本就是張家常客,很多次在這里感受過如家人般的溫暖,甚至受過張家誠有意無意的“撮合”……這頓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推脫的理由。
可以推拖,就顯得心里有鬼,反而把關系搞生分阿。
他沉默了兩秒,喉結微動,爽快的答應:“好的,張叔。晚上一定到。打擾您和阿姨了。”
夕陽的余暉給熟悉的那個青磚小院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