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枝被雪壓得微微低垂,花瓣上的冰晶在燈籠暖光里折射出細碎的虹。宋清影抬手接住一片飄落的雪,看著它在掌心慢慢融成水珠,像接住了多年前那個雪夜沒敢落下的淚。
“林姨要是知道,肯定會把祖?zhèn)鞯暮L母夥阶尤o你。”她側(cè)頭看張聿鋮,發(fā)間的銀簪隨著動作晃出星點藍光,“她總說,能把日子過出甜的人,才配得上真心。”
張聿鋮伸手將她被風吹亂的碎發(fā)別到耳后,指尖不經(jīng)意觸到那枚銀簪,冰涼的金屬混著她耳后的溫,像雪落梅梢的清冽與溫柔撞了個滿懷。“我已經(jīng)托人去查林姨的下落了,”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怕驚擾了這雪夜的靜,“她三年前在蘇州開了家古籍修復鋪,或許還留著那方子。”
宋清影的心跳漏了一拍,掌心的雪水沁得皮膚微涼。原來他連這些細碎的念想都記在心上,像收藏起散落在時光里的星子,一一為她串成項鏈。
回廊盡頭的秦默識趣地退到月洞門外,手機屏幕還亮著,宋奕好發(fā)來的消息赫然在目:“姐,媽讓張媽燉了燕窩,說等你回家喝。”宋清影望著那行字發(fā)怔,忽然想起小時候偷喝閆卉茹的燕窩被發(fā)現(xiàn),被罰在雪地里站了半小時,是林姨偷偷塞給她暖手寶,說“甜的東西要慢慢品,急不得”。
“要回去看看嗎?”張聿鋮順著她的目光望向手機,指腹輕輕摩挲著她腕間的玉鐲,纏枝蓮紋在雪光里蜿蜒成溫柔的圈,“我陪你。”
宋清影搖搖頭,將手機揣回大衣口袋。雪落在口袋外側(cè),隔著布料傳來細碎的涼,像在提醒她那些被風雪掩埋的過往。“等拍完《孤山》吧,”她望著遠處被雪覆蓋的青瓦屋頂,“現(xiàn)在的我,終于能笑著聽她罵我了。”
張聿鋮沒再說話,只是更緊地握住她的手。兩人并肩站在梅樹下,聽著雪落的沙沙聲,像聽一段被拉長的時光。他忽然彎腰拾起落在她肩頭的一片梅瓣,夾在隨身攜帶的皮夾里,動作認真得像在收藏一段光陰。
“這是今年第一朵落下來的。”他把皮夾放回內(nèi)袋,指尖殘留著花瓣的柔,“等春天來了,我們就去蘇州找林姨,讓她看看,她護著的海棠,終究是開了。”
宋清影望著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忽然想起高中時那個被韓崢堵在巷口的雪天。張聿鋮就是這樣,一言不發(fā)地擋在她身前,校服領口落滿了雪,卻把圍巾解下來繞在她脖子上,說“雪大,別凍著”。那時她只當是同學間的仗義,如今才懂,有些守護從一開始就藏著深意,像埋在雪下的梅種,等了許多年才敢破土而出。
秦默輕咳一聲打破沉默,手里捧著個紅綢包裹的盒子:“張總,這是蘇州寄來的,說是林姨托人轉(zhuǎn)交給宋小姐的。”
盒子打開的瞬間,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漫出來,里面是本線裝的《海棠糕譜》,泛黃的紙頁上滿是林姨娟秀的字跡,末頁還夾著張褪色的照片——扎羊角辮的小姑娘蹲在海棠樹下,身后站著個穿粗布棉襖的婦人,兩人笑得眉眼彎彎,像兩朵迎著風的花。
“她說,”秦默念著附在里面的便簽,“清影要是找到了能共吃一塊糕的人,就把這方子給她,別像她,守著方子等了一輩子。”
宋清影的眼淚終于忍不住落下來,砸在照片上小姑娘的笑臉上,像融了的雪。張聿鋮伸手將她攬進懷里,下巴抵著她的發(fā)頂,雪松味混著梅香將她包裹:“我們開春就去學做海棠糕,做滿滿一匣子,讓林姨嘗嘗。”
雪不知何時停了,月亮從云層里鉆出來,將梅枝的影子投在雪地上,像幅疏朗的水墨畫。宋清影靠在張聿鋮胸口,聽著他沉穩(wěn)的心跳,忽然覺得那些被宋家冷遇的夜晚,被韓崢背叛的痛,都在這心跳聲里慢慢淡了。
“《孤山》的殺青宴,”她忽然開口,聲音帶著點被淚浸過的啞,“能不能請宋奕好來?”
張聿鋮低頭看她,睫毛上還沾著未干的淚,像落了星子:“不僅請她,還要請宋伯父宋伯母。”他頓了頓,指尖劃過她發(fā)間的銀簪,“讓他們看看,你不是沒人疼的野草,是有人捧在手心的花。”
遠處傳來報時的鐘鳴,十二下,清越的聲響在雪夜里蕩開。宋清影抬頭,正撞上張聿鋮望過來的目光,墨黑的眼眸里盛著月輝與燈影,像藏了整片星空。
“張聿鋮,”她踮起腳尖,吻上他的唇角,帶著梅香與雪的清冽,“謝謝你,把我的冬天,過成了春天。”
他的吻溫柔而堅定,像雪落梅枝的鄭重。回廊下的紅燈籠輕輕搖晃,將兩人的影子疊在雪地上,像幅被時光浸軟的畫。宋清影閉上眼,感覺發(fā)間的銀簪在月光里發(fā)燙,像林姨在天上笑著,說“我的清影,終于等到了”。
雪又開始下了,這次是綿密的鵝毛雪,落在梅枝上,落在他們的肩頭,像上天撒下的糖霜。宋清影想起書簽上的字,心有繁花,何懼風霜。原來最好的時光,從不是一路坦途,而是風雪漫天時,身邊有個人,能與你共守一盞燈,共吃一塊糕,讓所有的苦,都慢慢釀成了甜。
張聿鋮牽著她往回走,腳印在雪地上連成串,像串起的省略號,預示著未完待續(xù)的溫柔。遠處的云棲閣還亮著燈,梅香在雪夜里漫得很遠,像在說,有些等待,終究是值得的。
燈籠光暈在雪上淌成蜜色,張聿鋮忽然解下自己的圍巾,重新繞在她頸間,流蘇掃過手背時,她攥緊他的手。“明年這時候,”他低頭,鼻尖蹭過她發(fā)梢的雪,“帶林姨來看這株梅。”她點頭,發(fā)間銀簪晃出碎光,像把時光里的暖,都別在了鬢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