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川掀開車簾,謝棲羽和陸溪禾舉步而下,不遠處烏壓壓擠作一團的人群登時映入眼簾。
時至夏日,北地正午時分的驕陽灼人,不少漢子們僅著樸素?zé)o袖的大褂和灰塵撲撲的草鞋,微躬著身軀挑著兩頭被壓彎的扁擔(dān),隨人潮緩緩涌向關(guān)卡處。
“不巧,正趕上商販們運貨進城的時辰。
”鳴川皺眉嘟囔了一句。
“沒什么不巧的,你什么時候來,什么時候都是這個鬼樣子。
”
一個被日頭曬得瞇縫著眼的年輕貨郎,趕著匹馱滿貨物的瘦驢擦身而過,順口抱怨道,“官府盤查也太嚴了,不知要排隊到什么時候……”“查什么?”蘇荻拉住他。
年輕貨郎嚇了一跳,眼皮不耐煩地一抬,見到蘇荻時愣了愣,頓時斂起方才的懨懨倦怠,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揚起,聲音格外清亮:“查身份,查貨物。
青州在關(guān)塞要地,官府謹慎,今兒怕有不懷好意的外虜間諜,明兒怕有謀財害命的兇徒暗器,麻煩得很……”話音未落,忽又殷勤道,“姑娘可是遠道而來?若不嫌棄,可需小生做個向?qū)В瑸楣媚锝榻B下青州的風(fēng)土人情?小生祖上三代……”蘇荻抬手遮額,足尖微踮,眸光越過熙攘人群投向關(guān)卡處,見那放行速度極為緩慢,不由蹙了眉:“這不得大半個時辰才能排到?怎么一個邊陲州府商業(yè)能繁華至此?”“姑娘有所不知,昨日的商隊可排三里開外,今日這才哪到哪啊?自打年初青州頒布新令,宣布商稅減免改三成為七成,四處商賈皆蜂擁而至,連這北邊的都不顧了。
”年輕貨郎慨嘆著,不知從哪變出來一柄青竹蒲扇,幫蘇荻擋住那毒辣的日頭,眉眼繼續(xù)彎彎:“姑娘且得耐心等等,不如小生先為姑娘介紹下本地的風(fēng)土人情吧……”蘇荻被那貨郎糾纏時,一旁的謝棲羽已聽懂個七八成。
自戰(zhàn)亂平息以來,朝廷減輕田賦,修橋鋪路,鼓勵民間商貿(mào)往來,欲以商稅補田稅之缺。
故各地商稅高企,有時竟可占利潤之四五。
青州降稅力度如此之大,難怪引得重利商人趨之若鶩。
蘇荻不著痕跡地從那蒲扇的陰影中退了出來,靠近謝棲羽身側(cè),挽起他的手臂,沖他眨了眨眼睛:“相公舟車勞頓,可覺乏倦?”謝棲羽的視線掠過她的肩頭,掃了年輕貨郎一眼,溫聲應(yīng)道:“夫人一路才辛苦。
”年輕貨郎笑容一僵,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訕訕地收了蒲扇,狠狠瞪了謝棲羽一眼。
轉(zhuǎn)身撒氣般大力一揮短鞭,小毛驢嘶鳴一聲,顛著四條腿向前奔去。
見那年輕貨郎頭也不回地一走,鳴川立刻佯作無意,將自家公子往旁輕輕一帶,帶到正以絹帕拭汗的陸溪禾身旁。
雖相處時日不多,鳴川對娉婷玉立的陸溪禾頗有好感,只覺她若無香淡雅的海棠,從不以花香招蜂引蝶,卻得清風(fēng)自來,溫柔招展。
她與公子閑聊時,亦多見景抒情,評詩論畫,從內(nèi)而外透著書香門第的閑情雅致。
至于蘇荻……鳴川心中總隔著一層偏見,她簡直像野草堆里不知如何長出的一株野花,縱是秾李夭桃,可總歸肆意蔓生,登不得大雅之堂。
決不能讓蘇荻得了公子的便宜,鳴川暗下咬牙,心下一橫,借著說話的機會將謝棲羽向陸溪禾身側(cè)多拉了拉:“公子,要不您還是先回車上歇一歇,我來想想法子看怎么繞過這長隊進城?”“青州府理應(yīng)早得通報,知兄長不日將至。
”陸溪禾的眼神若有似無地飄到謝棲羽身上,柔聲道,“公子若信得過,不如將圣旨暫付給我,由我前去交涉吧。
萬一有什么刁鉆的問題,我也能答上一二。
”“這人潮之中多是粗鄙糙漢,怎能令姑娘孤身一人前去?還是在下親去為妥,料守城官兵也不敢多加盤問。
”
謝棲羽字字溫潤,君子如玉。
陸溪禾微垂下頭,輕輕咬唇道:“既如此……那不如我與公子同去吧。
”蘇荻在旁不明就里,直愣愣道:“大家一起同去便是,不然一會兒還得來回傳話……”鳴川橫了蘇荻一眼,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向后拉拽,揚聲打斷道:“公子和陸姑娘先行,我們二人在此處等候。